文|朱闻麟
在浏览网页时，偶然看到“茶担”这门乡村手艺也出现在非物质遗产名录中，着实有点意外，从没想到婚丧宴请上专司茶水供应的服务行当，原来也是一种文化。仔细回想，这茶担在乡村宴会上还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老行当。
与城里喜庆办酒不一样，乡下的婚事尤为热闹，只要村上有结婚的人家，全村人总能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聚上四五天。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的又是汤汤炒炒的，碗筷碟子自然少不了。碗与碟子是由厨师准备的，而茶杯、汤匙、筷子之类的小物件就是靠茶担备上了。厨师凭手艺吃饭，而茶担靠的是手快脚快嘴快。
村上就一个茶担师傅，是个姓王的老头。年轻时家里穷，没有人家肯把闺女嫁给他，他便成了孤老。至于王师傅的师傅是谁，没人清楚。
说回婚宴。厨师是提前一天来家的，那天也叫作开厨，把一应准备的菜肴都准备起来。茶担王师傅就不用提前准备，正日当天早早地上门，来后自个儿去准备木柴之类的燃料。
王师傅做茶担不局限供应茶水这点儿小事，他会古今结合起来，特别是在结亲之类的传统习俗方面可以讲得头头是道，有了他的加入，婚礼更显热闹。
茶担的工钱来时就讲好的，额外的喜钱还得靠自己去争取。一个象征着今后日子红红火火的旺盆，就是一次很不错的讨要喜钱的机会。打听好迎亲的时辰，王师傅便用了心，会提前做好功课，特地往自己的茶水炉里加入那些他认为最有火力的木柴。等那几块木柴烧到最旺时，主人家正好把象征旺盆的脚炉拿过来，于是王师傅一边往脚炉里夹着烧得通红的木炭，一边说着祝福的话语。
最早，王师傅是不用开口讨喜钱的，脚炉在他手上，要拿过去就得有红包，主人总是很主动地把红包递过来。收好红包王师傅就开始了表演，说起了喜庆吉利话，好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红包讨了一个又一个，开心的他这才把旺盆递到同样开心的主人手里。等主人乐呵呵地一走，王师傅用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个红包，把里面成双的纸币细细整理好，脸上写满了幸福。
不过也有例外，在这旺盆上王师傅还吃过一次吓。
那次，主人家提前把脚炉放在他那里，还没到时辰就把炉子炭火准备好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当主人来取时，王师傅怎么也找不到脚炉。明明就放在身边的，一转眼就没了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是大冬天，王师傅的头上还是冒出了汗。后来经人指点才知道，是村上一个小伙拿他寻开心，忙大声叫喊着找到小伙，一听事情的严重性，小伙也不敢怠慢，连忙把脚炉送了回来，没出更大的洋相。此后，王师傅都让主人自己提着脚炉来旺盆。
过了旺盆这一关，接下来要讨的红包就在洗脸上。按规矩，王师傅会送上热毛巾给所有的客人洗上一把脸。洗脸是个考究的活儿，乡下人做事情用的是八仙台，因此王师傅会准备好八条新毛巾，用肥皂洗得香喷喷的，一同放在一条湿毛巾上，浇上滚烫的开水，然后用湿毛巾包起来快速拧干。这样外面看不到一点热气，可里面的毛巾十分烫手，王师傅托着这包毛巾飞快地进入客堂，一桌桌地递上给宾客擦脸。
客厅最里面的两桌坐着新人与娘舅。传统观念里娘舅是公正与公平的化身，为此常把善于调解纠纷者叫作“老娘舅”。婚宴上娘舅可是至高无上，他的待遇是吃独桌，还得服侍好。这一点无论是厨师还是相帮的都清楚，给娘舅独桌上的碗筷碟子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能出现缺口或裂缝，菜也是最好的，要是娘舅动了气后果很严重。曾听老人说过有娘舅掀桌子的事情，不过从记事到现在，村上办了无数场喜事，从没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过。
王师傅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他把“头汤脸”留给了娘舅。只见他走到娘舅跟前，边说喜庆话边打开那包毛巾，快速地把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送到娘舅手里，娘舅欢欢喜喜地接过手，象征性地擦了把脸后，把预先准备好的红包放在毛巾里，王师傅连声感谢地抱着毛巾乐颠乐颠地跑回茶水灶边，来回送上热毛巾。等每桌都服务过后，他会再次给娘舅和新人服务，不仅能多得红包，也让娘舅脸上增色不少。
收了红包的王师傅心里自然特高兴，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人与他搭讪，他就会说起年轻时做茶担的风光来。
那时的茶担与花轿、花船等一起配备，用得上茶担的可是大户人家。还是小伙计的他也没本钱添置茶担的必备品，只能靠过硬的手艺度日，茶泡得好，船摇得稳，当然最拿手的是翻碗茶，最多时能一手托着四个茶盅，随意绕着腰间翻转，滚烫的茶滴水不洒，看到的宾客总会赞声不停，为此老板也十分器重他。
丰盛的晚餐过后，相帮会将中堂清理干净，真正的好戏等着王师傅来导演。在他的指引下，中堂里用八仙台搭起高台，门前拉起帷幕，热闹的结亲仪式开始了。
先是拜天地，新郎新娘分别从东西厢房被带出来，新郎站在米袋上，新娘踏在米糕上，由一根红绸带分别牵着，一拜天二拜地，夫妻对拜，做过这些后就得拜祖宗高堂。随后，打扮一新的父母坐到台前的长凳上，等待着新人的叩拜。看到新人站定后，王师傅拉长着调道：“一拜父母生我身”，新人随即毕恭毕敬地深深一拜，“二拜父母养育恩”，新人又拜，“三拜全家和合欢”，新人再拜。
拜也拜过吃也吃过了，随后就是特具民间色彩的移花烛传代了。王师傅把一对大蜡烛插到蜡台上，点燃后由两个年轻人各持一个在前面引路，大伙随王师傅一起高声喊着“传代，传代……”一对新人脚踩着麻袋向新房走去。从中堂到新房的地上不用全铺上麻袋，等新人前脚刚走过，就有人把身后的麻袋收起来抛向前面，由前面的人接过后铺好，象征着子孙后代代代相传。
就这样在麻袋的传接中，一对新人入了洞房，王师傅也结束一天的活计，带着满脸的喜悦回了家。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