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全生
“孙老师差点被媳妇子气死了,你知道吗?”刚刚做完早操的李老师对王老师说。
“我知道一些,但不具体。”显然,王老师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李老师接着说:“大家都说你俩关系好,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清楚,等到自习课时间,我跟你细说。”
孙达伟的消息不经而非,马上在同事们之间传了开来。有人说,他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已经不适应小时候的环境了。也有人说,他太犟、不听劝,才有了这个结果。
原来,这是孙达伟为按时间节点吃上饭,惹出的一个故事,也是身份认知作用的结果。
如果有闲暇时间,你可以这样想一些事事情:当你走进商场的时候,营业员就会把你当作一个顾客。当你登上火车、飞机或者轮船的时候,乘务员首先会确认你就是一名旅客。当你拿着挂号单,站在医生面前的时候,他确信你就是一名患者。
也许,人们并不在乎这些,但的确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场景下,表现出的不同的社会身份认知。
每个人要是真的能随时随地知晓这些道理,那该有多好!
这天早上,孙达伟走出自己的房间,清晰的看到了到厨房门口冒出的烟灰色气流,和正在给猪喂食的儿媳妇,说:“我比这老家的贡献大多了,每年最起码是它的六七倍嘛。我不要特殊照顾,你就跟它一样对待我,把三顿饭给到时间点上就行了。”
儿媳妇愣了片刻,随后就说:“大大,你咋说这话哩? 自打你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到外边演过戏,一心一意为这个家忙里忙外的。珍贵又不能干重活,家里近十亩地的活可不轻松,农忙的时候又叫不来人帮忙。吃饭的事情,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学着自己做一点不行吗?有时候,到亲房家凑上一顿也能说得过去。家里几个孩子上学开销大着哩,你的那点退休金够根本就不够用。就说这次盖新房的事,还贷了十多万的款哩!曹乡里人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农忙时侯,吃饭就没有点。要是你对我婆婆好,她还在世的话,你会这样找我的不是吗?”
孙达伟原盘算着给她提个意见,自己就能按时吃上饭,这哪知道她的道理比自己还多,闷气当即冲上了天灵盖,晕倒在地。
媳妇子被吓的直喊大大,一旁进食的那头猪也被吓的放弃进食,直接奔进了窝里。
等儿子珍贵赶到家门里时,孙大伟已经平躺在炕上。手忙脚乱的邻居将两三个娃娃的童子尿聚集到一块,才将他灌醒。
这是孙达伟回到村子三年后,发生的第一件趣事。
过了好长时间,有人说是孙达伟给儿子翻新院舍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钱,还将领取退休金的银行卡交到媳妇子手上,搞得自己没钱花。
有人说,是他在讨好儿媳妇,才换来了那天撕肝裂肺般的呼叫。也有人说,她叫喊的是那张银行卡。一个唱过多年大戏的人,被动地进入一个角色,这不是很正常吗?
也许是年龄的原因,孙达伟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大不如以前。穿的衣服好像长出了不少,背也驼了,看书和文学创作的习惯也被阁搁置到一边。取而代之的就是在村子周边打转转,还暂停了和大家的交流,也拒绝会见熟人。
遇到村上的人搭讪,他都以昂昂应付。
看到朝自己汪汪叫的京巴,倒是显得心平气和,说:“别叫了,过几天我会有新衣裳穿上给上你看的。”
他心里知道,这身衣服太过陈旧,就连这狗狗都看不下去了。暗自赞叹道,这京巴狗的心胸竟然比常人宽阔了许多!
春分过后的一个礼拜六,他带着孙子去了祖坟。
纸钱烧到一半的时候,她大声喊了起来:“爷爷,快起来,渠边上漏水了!”
她一边喊,一边用自己的所有力量想把他拉起来。无奈,她的力气不够大,她没有拉动他。
他依旧跪在原地,双眼眯成一条缝,盯着尚未燃尽的蜡烛和纸钱,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反正谁也听不清。
也许,这阵子他是在感念已故的老婆了。
直到巡管水渠的王大亮堵上缺口,才将他拉了起来。
此时的孙达伟,双膝及以大部被浸湿,且布满了许多的泥土,皮鞋也变成了泥鞋。
王大亮忍不住直言:“我说孙老师,我给庄家地里浇上水能让来年有个好收成,你带走这些泥巴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不成?到了家里,你还得看媳妇子的心情好不好,说了好话,人家才能给你弄干净!”
玉书说:“王爷爷,这次是我跟爷爷一起上坟来的,我替他洗。”
王大亮摸着玉书的头,对着孙达伟说:“还是你这个孙子懂事,知道疼爷爷啊!”
此时的孙达伟,顺手将右侧的小包包移到胸前,快速打开拉链,好像要拿什么东西似的,但双手又很快的缩了回来。急忙说道:“大亮兄弟,闲了到家里来,我给你烧罐罐茶喝。”
王大亮回话:“等忙完这阵子,我请你。”
他知道孙大伟家的一些事,到他家去倒显得有些不自在,到自己的神仙庙里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提意见。再说了,那电炉子烧出的罐罐茶,能有柴火烧出的地道吗?
王大亮比孙达伟小两岁,是一起耍大的伙伴。孙达伟打小就聪明好学,一到五年级一直是村上的三好学生。初中毕业就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当了老师。而王大亮,曾经多次名落孙山,最后只得认命,就地扎根。
孙达伟为成家之前还一直帮助他。此后,来往就渐渐少了。
看到孙达伟今天的表现,也让王大亮意识到,很少会有人一辈子什么都顺风、如愿。年轻时,啥都好办。老了,这过日子还真的和原来不一样。你说他一个月拿着政府发的五六千块退休金,住着新盖的小洋楼,过着悠闲自在的好日子,竟然会有挂不住面子的伤心事?
王大亮心里明白,与其说是他请我,倒不如我哪天去请他过来,一起聊聊天、拉拉家常,也许会对他有所帮助。自己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但那得等到后半年,前半年是根本就没有时间的。
孙达伟年少时也曾遇到过不少事,也许是年轻的原因,总感到一直过的顺利。
十八岁那年他完成了学业,去了一个偏远的山村支教。当时,学校里两个老师一间宿舍,还有食堂,一个月交六元钱的伙食费,就能吃好饭。
校农场生产的粮食、蔬菜等都用于补贴教职员工的生活,伙食标准要高出当地不少。
附近的集市上,还能随便买到价廉物美的农土特产品,补贴自己和家用。
那里的学生家长都比较实诚,不时地还给老师送个土鸡、鸡蛋什么的,希望能教好自己的孩子。
两年后,孙达伟参加教学交流时被一个老校长看中。随后,被往到县城任教。
在众人眼里,孙达伟也是个老实人。当了几十年的老师,教出了好多大学生,就是没有把自己的儿子送进高校,也没有把他带进城里。
孙达伟有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是不带把的。这个儿子是他老婆当了大半年的超生游击队员才生下的,取名珍贵。
珍贵从一出生起,就跟着爷爷奶奶一块生活。家中所有的资源几乎全都归这个宝贝所用,三个姐姐似乎生来就是他的陪护。家里再困难,也要保证他的需求。在一家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个小皇帝。
为了保住这条龙脉,孙达伟的父母就立下一条规矩:他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他们要亲眼看着他完成孙家的头等大事。珍贵上小学的时候,他们每个学期都要为他请一段时间的假,担心他受到寒暑冲击。
珍贵十八岁就成了家,二十五岁时,就已经有过三次婚史。
现在的这个媳妇,据说是能歌善舞,是儿子的最爱。家务、农活什么都不干,只管习戏赶场子,家里的大事小事全由大汗操持。
珍贵和媳妇就是孙家的一对小燕子,什么时候飞出去,什么时候飞回来,都是随他们的喜好,根本不受任何约束。
每年的正月十五过后,十里八村的几乎都要写上一台大戏,轮回上演到芒种时节才渐渐停休,客观上迎合了他们的爱好。
珍贵出手又比较大方,通常去哪里看戏,至少都有五六个同伴跟随。
即便是最近的村落,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同行的伙伴不单单和他一起看戏、玩耍,还能抽上免费的香烟,甚至是免费的一碗凉粉等等。其实,这些事是他爷爷奶奶早就拟定好的。只要是孙子耍的好,不出什么事情,其他都好说。
为了遵从大汗,为了保住孙家的根苗,孙达伟夫妇不能出手管教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只能由着他的喜好,离婚又结婚。
老婆随他进城后,每个月的基础生活费用,均由她通过手工活获得。他工资的大部分还是要存入儿子的银行账户。
孙达伟临退休前几年,老婆还嚷着说要在城郊买个院子,老了就不回去了。要是儿子他们愿意搬过来住,就有个地方。
可孙达伟不以为然,说:“老家那边院子大,空气好又清净,适合自己生活。”
后来,是一位要好的同事将自家的老院无偿地借给了他,才算是堵上了老婆的嘴,他们才算是有了比较稳定的住所。
可好景不长,孙达伟退休的第三年,老婆大病一场,后半年便离他而去。他成了一只孤雁,城里边是呆不下去了,他要回老家去。
期间,有同事提议他再婚,有人献计让他把儿子一家接过来,一起过日子,他都没有采纳。
一个少年时期从农村走出来,连续在城里工作生活过三十多年的人,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算不上是衣锦还乡,但落叶归根那倒是真的。而且,大多数先辈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最后,孙达伟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怀着自己的希望回来了。他要尽微薄之力,帮助自己的儿子、孙子和家族的人改变观念,早日摆脱贫穷。
后来,他认同了先前的大部分故事。但脑海里固有的那些个认知,仍旧出没在自己的那片视野之中。没有人告知他这里不是学校,你和所有的人不是师生关系。
不知道哪一天,他才能真正走出曾今的职业影响,早日进入到现实生活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