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非典型社交恐惧症,不是“宅”,而是每到参加大型聚会,尤其是半熟不熟的、十人以上的聚餐或联谊,就会产生强烈的不适和恐惧。
半熟不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在某些社交场合加过微信,聊过几句,但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并无什么交集。另一种是分别多年的朋友,当时算不得知心,好多年微信聊天栏都是空白。
都是连拼夕夕砍一刀都想不起来的人,这样的“朋友”聚在一起,累。
我不是那种功利社交的推崇者,仿佛社交是为了获得什么。社交不一定要有效,但不该成为负担。
大规模的无主题聚会,意味着没有核心议题,聚会本身成了目的。形式与内容就产生了冲突,形聚而神散,一个大桌围着20多人,分成三四拨人,做生意的聊市场行情,体制内的惜字如金,企业里的聊牛马生活,有孩子的聊择校和学区房。渐渐分流,同一个空间,不同的世界,唯一能串联起大家的,是餐桌上并不美味的商务餐,自动转盘无声无息,旋转着嘲笑着并不相通的灵魂。
酒过三巡,估计三巡也难以坚持,中年人活在壳中,都怕在众人前失态。家里还有没辅导作业的孩子,明天还要上班打卡或者见客户,小生活比大场面更真实。这时储备的日常话题用尽,酒精也没有激发新的谈性,要格外注意话题的走向。千万别引向时事,挺俄挺乌川粉川黑政策走向,每个都是雷区,三观的底牌都没亮出来,一旦图穷匕见就是一场大型绝交现场。
为了体面忍住,继续着言不由衷的勾兑,情不深,深的话早就成了密友而不在今天,利不切,切的话早就成了客户而不在当下。几十个人喝了半瓶白酒加半瓶红酒,还要假装不胜酒力,意兴阑珊还要表达依依惜别,演技胜过小鲜肉万倍,都是几十年的半瓶醋狐狸,无奈演聊斋。
万一,有少数不识趣者狂饮,借酒一浇生活烦恼,便容易带来新灾难。中年油腻和爹味被酒精蒸腾出来,男人隆起的腹部仿佛怀胎五月,稀疏的脑门开始泛红,闪烁着耀眼的光,聚会的焦点便转向这些人,从追忆青春往事,到痛说革命家史,从分享成功经验,到倾吐愤世嫉俗。剩下80%的人沉默,看表演,陪笑,间或扒拉一口冷掉的菜肴。一旦起身欲走,便遭到劝阻,说“好容易聚一次,别这么扫兴”,只得硬着头皮作罢,强颜欢笑,比上班还难以忍受,像遇到刁蛮恩客的风尘女子。
有人要用聚会旧梦重温,有人要用聚会拓展关系,大可不必通过这种浅层的大型聚会来实现。三五十人,每人仅能说三五句话,远不如三五好友小聚。情深者大可放浪形骸,醉卧包间,哪怕酒后不堪,也是小圈子里的事,不必担忧。谈事者大可直抒胸臆,不必担心表达被曲解、秘密被泄露、三观被震碎。
真朋友赶不走,假朋友留不住,亲厚的朋友可以初识便一见如故,久别仍言无不尽。恰是这大型聚会徒耗人心力,美其名曰仪式感,大多仪式却流于形式。
或许因我是i人,无法从这类社交中体会到趣味。我可以在千百人面前表达、交流,也可以商务洽谈直奔主题,更喜欢三五好友酒酣茶尽。社交不分什么向上向下,自在而已。人过不惑之年,便少了“在群中”的兴味,但又不是那种封闭不敢交流的宅男,只愿聚得精炼和尽兴,还是安心做一个非典型社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