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洋状词有厚重的历史传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从古到今流传下来的老词。今天牢章不谈当代史,咱们讲一讲历史上的中国人是如何告洋状的。
要告洋状,首先要有洋人。中华民族的近代史开始是1840年,中国社会被迫开关和外国社会产生交流和联系,自此之后中国开始逐渐变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的社会开始深深的卷入到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系当中,这是大家都学过的中学历史。
双半社会的一个主要特征是开始在各个方面逐渐失去自主权,外国人的领事裁判权也是丧权辱国的一个特征。是清朝司法主权被侵蚀的缩影。
然而在微观层面上,八股取士规则之下,儒生士子只会写八股文,发红头文件,完全不懂现代行政理论。大清帝国官僚的实际行政效率和治理能力是相当低下的,在这种背景下,微观上的民众主动选择外国力量主持公道,相当大程度上是基于对大清官僚体系的低效和现实利益的权衡。
举个例子,在晚清的商业纠纷当中有一种情形。原本两方都是华人,但是一方为了告状便故意邀请自己认识的洋商或者洋人代为诉讼。这种事情在19世纪七八十年代非常普遍。
申报1878年2月23日写过一篇文章《论总理衙门新禁华人冒充洋商》当中就报道过:
洋人之在上海,失业者亦复不少,各商所开设之行号若系洋货即可延请失业洋人,或代为经理或讦名开设,一有事故即令洋人出身承认。
而至于普通百姓,信洋教,告洋状也很普遍,在当时的中国信仰角几乎等于公开和社会秩序以及传统文化决裂,会被乡土社会视为不受欢迎者,许多老百姓放弃传统儒教叙事,改投天主教的重要原因就是寻求司法和政治庇护。传统社会,到了公堂,不论原被告都长时间跪在县官面前,很没尊严又不一定能得到公正的判决,衙役也以诉讼谋生,一打官司就索取种种陋规,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诉讼成本。
所以一部分弱势群体无以依靠,只好去信教。有事就让教会出面保护教民,为教民作主。秦晖曾经对这段历史写道:
官府本来不把草民当回事,但‘在教’的百姓只要拿主教的名片,就可以去见地方官,而地方官惧 于教会的影响,常常不得不出见。川督骆秉章曾致函总理衙门说,习教之人,‘恃法国为其教主,常有赴衙门求见,干预公事。拒之则在外喧嚷,接见则日不暇给。’”
这种行为模式一度让清政府非常棘手,因为乡村基层的这些诉讼,无非是婚姻、土地鸡零狗碎的一些生活琐事,在大清衙门看来,为了这些小事把洋人掺和进来,这显然是老百姓不识大体,甚至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但对于底层百姓来说,这些个大大小小的案子,却是至关重要的。
对于这种情形封建官僚们不但不自省,而且还常常指责教民,认为他们是给境外势力递刀子,比如1896年御史潘庆澜曾经上过这样一张奏折:入其教者,半皆素无营业不甚安分之人,求藉其教为护符,此不相安之根所伏也。完全把清朝统治集团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
《山东大学义和团调查资料汇编》就记载了不少这类言论,山东冠县红桃园,“有的村民为了不受气入了教。天主教有权,打官司能赢”
福建部分村庄的居民因不满赋税、徭役,纷纷改信基督教或天主教,以寻求传教士保护,避免地方政府的征收。官府百姓洋人,如同三国演义,像剪刀石头布一样地,在中国的基层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权力制衡。
你不能在百姓支持你的时候才选择相信人民,你不能在历史叙事有利于你的时候才选择人民史观。
义和团运动最开始发起在山东,起因是一桩不起眼的小案子,叫梨园屯教案。
长话短说,山东冠县有一座坍塌的旧玉皇庙,带着一些土地。同治八年,也就是1869年,庄民分得学地,教民分得庙基双方签订协议。教民将庙基捐给外国传教士改建教堂,官府也批准,但是村民不愿意天主教和外国人修教堂,双方互争庙地达20年。
在整个冲突过程中,清政府首鼠两端完全无能,在这案子的30年间,一开始地方官为了避免得罪洋人,知县韩光鼎认为应该按协议办,既然地基归教民,自然可以修盖教堂。,第二次山东巡抚任道镕判定,土地算作是暂借给教民,将来要还。第三次第四次第四次,每一次大清都拿不出一个各方满意的解决方案,甚对于地方平民的反抗进行反动镇压的能力也没有,洋教和本土文化的矛盾愈演愈烈。
最终,1898年,以武装保卫玉皇庙的阎书勤为首,梅花拳改为义和拳,打起了扶清灭洋的旗号,义和团运动就此展开。
可见告洋状也有很大的缺陷,让传教士来干预民事诉讼造成了相当大程度的司法不公,使中国基层社会教民和平民的矛盾愈演愈烈,导致了义和团运动的集中爆发。
我们前文书所说的,之所以梨园屯教案,一块小小的宅基地纠纷,能够发展成数个省份积极响应的义和团运动,正是日常小事矛盾的层层叠加、无所发泄,积怨难平,才导致了愤怒如同河流汇成海洋。
而大量手无寸铁的无辜教民,甚至根本不是教民而被仇家、贪家捏指为教民者也大量死于非命。
庚子年这场运动,责任在谁呢?怪拳民吗?长期以来他们作为普通人受到了不公正的司法待遇,怪教民吗?他们需要的是平等的,兜底的社会服务。
告洋状,归根结底是大清国缺乏现代行政能力,无法公正地处理日益稠密的人口的冲突。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人行贿,有的人依靠血缘关系,有的人依靠科举功名,最后一批一无所有者干脆去投奔西洋教会。
告洋状,说明大家还愿意在和平地解决问题。大清帝国丢点脸就丢点脸,至少不会闹出大事。如果哪一天大伙不告状了,那大清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谁是大清的朋友,谁是大清的敌人了。
历史上的事实也是如此,你义和团再打出什么扶清灭洋的招牌,宣誓自己对于大清的耿耿忠心,一点用也没有。大清稍微迷糊了一会,就迅速选择和洋人媾和,用洋枪洋炮镇压了义和团运动。
底层人民往往会基于生存境况选择谋生最的合理方式,他们在生存困境的长久煎熬中世代积累传承下来的,是生存的智慧。
在晚清时期,中国人就形成了告洋状的传统,这比我们现在社会的很多所谓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传统还要早得多。很多人言必称要维持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传统,现在你们怎么对传统不满意了呢?
洋人传教士,当然是对华经济文化军事多重入侵的一部分,总体上看,特别是从中外交往不平等基础上看,当然对整个大清是有害的。但与此同时,告洋状之所以在晚清成风,恰恰是因为在局部上告洋状是最优解。集体和个体的利益在这里是剧烈冲突的。
大清想要自救,必须完成行政系统的现代化,整饬社会秩序,让群众不必找洋人也能解决需求。
从地方司法瘫痪到官僚群体集体失能,清朝行政体系的低效不仅是技术性问题,更是制度性溃烂。这种系统性失效,造成列强侵略、民众反抗与统治集团内耗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导致大清的消亡。
章北海的自然选择
Après moi, le dél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