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弹与日本投降

丘吉尔在他的战时回忆录最后一卷中曾经叙述1945年7月14日的往事——当时他正在波茨坦与杜鲁门总统和斯大林一同出席那次会议。美国的陆军部长史汀生先生,把一张上面写着密语的纸条给他看,上面写的是“婴儿顺利出生”。史汀生解释它的意义——那就是说原子弹的试验已于前一天获得成功。丘吉尔说:“美国总统立即邀请我和他作一次会商。和他在一起的还有马歇尔和李海。”

丘吉尔对当时的情况所作的记载具有极为深远的意义,其主要部分值得引述如下:

我们似乎是突然地感觉到在东方可以对于屠杀获得一种仁慈的避免,在欧洲也可以获得远较光明的前途。我确信我的美国朋友们在内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管怎样,对于原子弹是否应该使用的问题,我们是从未作过一分钟的讨论。

只需付出少数爆炸的成本即能表现压倒性的威力,足以避免巨型和无限期的屠杀,结束战争,带给世界以和平,对于受苦受难的人类伸出抚慰的手来。在我们所受过的一切艰苦和危险之后,这简直似乎是一种解脱的奇迹。

7月4日,即在这次试验举行之前,英国人即已在原则上对于此种兵器的使用表示同意。现在最后的决定就是以杜鲁门总统为主,因为他是兵器的主人;但对于这个最后决定将是什么,我是从未表示怀疑;同时我也绝未怀疑他的决定是否正确。

在当时是否应该使用原子弹压迫日本投降的决定,甚至于可以说根本不成为一个问题。历史的事实的确是如此,虽然其功过应留待后人来评判。在当时环绕着我们桌子旁边的人都是一致、自动、无疑义地表示同意;我没有听到有任何人曾做一点我们不应这样做的暗示。



△1945年7月至8月,苏、美、英三国首脑斯大林(右)、杜鲁门(中)和丘吉尔在德国柏林附近的波茨坦举行会议的资料照片。

但以后,丘吉尔本人对于使用原子弹的决定却开始表示他的怀疑,因为他曾经这样说:

若假定日本的命运是由原子弹来决定的,那实在是一种错误。在第一颗原子弹投下之前,它的失败早已成为定局,那是压倒性的海权所造成的。专凭海权即可能夺占用来发动最后攻击的海洋基地,并迫使其国内陆军自动投降。因为它的海上航运早已被摧毁。

丘吉尔同时又提到在原子弹投下之前的三个星期,在波茨坦斯大林曾经私下告诉他,日本驻莫斯科的大使已向苏联表示日本有求和之意——丘吉尔又补充说,当他把这个消息转告杜鲁门总统时,曾建议同盟国的“无条件投降”要求也许应作某种修改,以便可以减少日本投降的障碍。

事实上日本人的这种和平试探发动得还要更早,而且美国当局也早就已经知道。1944年圣诞节之前,华盛顿的美国情报机构即已从在日本的一位外交界消息灵通人士方面获知,已有一个主和派正在发展之中。这位人士预测在7月间代替东条组阁的小矶国昭不久即将下台,而接替他的人将是铃木贯太郎。他在日本天皇主持之下,将开始进行求和的活动。



△1945年8月6日上午,美国B-29战略轰炸机在日本广岛上空投掷了第一颗原子弹。

作为一个预备步骤,日本外务省于7月13日以正式照会通知莫斯科说“天皇希望和平”。

这个照会到达斯大林手中时,也正是他准备前往波茨坦的时候。他给予日本人一个冷峻的答复,认为照会内容不够确定,所以他无法采取行动,同时也拒绝接见来使。不过这一次他却把这件事情大致地告诉丘吉尔,于是丘吉尔才又转告杜鲁门,并附带加上他认为“无条件投降”的硬性要求似应略加修改的建议。

两个星期之后,日本政府又向斯大林致送一项照会,对于近卫特使的任务作进一步的详细说明,但所获得的仍然是一个类似的否定答复。此时,丘吉尔政府已在英国的大选中被工党击败,于是艾德礼和贝文代替丘吉尔和艾登前往波茨坦继续出席会议。那正好是7月28日,斯大林在那一天曾把日本再次要求的经过向与会诸人作了简单的报告。

不过,美国人却早已知道日本想要结束战争的愿望,因为他们的情报机构已经截获日本外务省发给其驻莫斯科大使的密码电报。但是杜鲁门及其主要顾问中的大多数——尤其是陆军部长史汀生和陆军参谋总长马歇尔——现在却一心只想使用原子弹以加速日本的崩溃,正好像斯大林一心想赶在对日战争尚未结束之前参加这个战争,以求能在远东获得一种有利的地位一样。

投弹的复杂动机

然而为什么要使用原子弹呢?除了希望迅速减少美英两军人命损失的直觉想法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的强烈动机呢?有两个原因是已经可以证实的。其一就是丘吉尔本人所透露的。他在叙述7月18日那一天听到原子弹试验成功之后,和杜鲁门总统会商时的情形,曾对当时在座诸公的心情作了下述分析:

……我们应该可以不再需要苏联人。对日战争的结束已经不必再依赖他们陆军的参加……我们不需要再求他们帮忙。几天以后,我告诉艾登先生说:“非常明显的,在目前美国是不愿意苏联人参加对日本的战争的。”

斯大林在波茨坦要求分享对于日本的占领,使美国人感到非常为难,美国政府是十分希望能够避免这种情形发生的。原子弹也许能够帮助解决这个问题。苏联人已预定在8月6日加入战争。



△1945年9月2日,日本向盟军投降仪式在东京湾“密苏里号”军舰上举行。

在广岛和长崎使用原子弹的第二个理由是由李海上将透露出来的。他说:“科学家和一些其他的人们想要做这次试验,因为在这个计划上已经耗费了大量的金钱。”——共计二十亿美元。

一位和这个代号为“曼哈顿计划”的原子作战计划具有密切关系的高级官员对于这一点解释得更清楚:“这颗原子弹必须成功——因为在它身上已经用了许多的金钱。假使失败,我们对于这样巨大的费用又将怎样交代呢?想到人们的批评就会令人感到害怕……但时间日益迫近,在华盛顿有某些人曾试图说服格罗夫斯将军——这个曼哈顿计划的总监,赶紧急流勇退,以免太迟不得脱身。因为他们知道假使我们失败,格罗夫斯将会如何成为众矢之的。当这颗原子弹完成并投下之后,所有一切有关的人员所感到的安慰真是非常巨大,真有如释重负之感。”

不过,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把原子弹那样匆匆地投下,对于整个人类而言,那才真不是一种安慰。

1945年9月2日,日本代表在停泊于东京湾的美国战斗舰“密苏里”号上签署了降书。于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结束,距离希特勒发动对波兰的攻击是六年零一天。

这不过是个使胜利者感到满足的仪式而已。真正结束是在8月14日,即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和停战之日——在第一颗原子弹投下一星期之后。但这个可怕的打击虽能于毁灭广岛城以后表现出此种兵器的威力,但对于投降最多不过是产生了若干催生的作用而已。日本投降早已确定,并不需要使用这种兵器——但自从那时起,世界就一直生活在它的阴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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