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月20日，特朗普政府正式推出由亿万富翁埃隆·马斯克（Elon Musk）主导的“政府效率部”（DOGE）以来，这一“效率风暴”迅速在华盛顿掀起波澜。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阻力和法律挑战。特别是在“强制周报”政策的实施过程中，马斯克的管理方式引发了各方的质疑与争议，尤其是来自人事管理局的矛盾回应，使得政府内部的分歧浮上水面。2月23日，马斯克要求200万名联邦雇员提交每周工作进展报告的命令，随即遭到政府各部门的抵制，尤其是涉及敏感数据和政府安全的部门，如五角大楼、国务院和情报机构等，纷纷下令员工暂停回应。这场始于简单的行政命令的风波，迅速演变成了特朗普政府内部及共和党高层的激烈争论，不仅涉及马斯克的管理方式是否适用于政府运作，还触及到政府效率改革是否能够有效平衡权力分配和政治责任。本文将深入分析马斯克“政府效率部”改革推进中的困境，以及特朗普政府内外部的博弈和政治力量的相互碰撞，揭示特朗普执政联盟面临的内在张力与挑战。
01
争议风暴中心的马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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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制周报”及其回响
2025年2月23日，美国联邦员工突然收到来自美国人事管理局（OPM）的电子邮件，要求他们在2月26日午夜前提交过去一周的五项工作成果，并将其抄送给主管。此举立即引起了广泛关注和争议，特别是在马斯克通过社交媒体X发布声明，警告未按时回应邮件的员工将面临“辞职”的后果。
马斯克“强制周报”的邮件和社交媒体截图
来源：AOL
然而，这一要求在特朗普政府内部引发了深刻分歧。联邦调查局（FBI）局长卡什·帕特尔迅速指示FBI员工暂停回应邮件，表示将按内部程序审查员工的工作表现。类似地，其他部门如司法部、国防部及情报机构的员工也接到了不回应邮件的指令。与此同时，卫生与公共服务部和医保服务中心等部门则要求员工按时回复邮件。国务院则表态，表示将代表员工提交回应，而无需员工主动操作。
更令人困惑的是，OPM发布了相互矛盾的声明。据内部消息人士透露，OPM于2月24日通过电话通知各联邦机构人力资源负责人，称不必考虑马斯克的辞职威胁，也不应解雇未回应邮件的员工。尽管OPM表示正在审查各部门的周报，但并未明确如何处理已回复邮件的员工，且表示“没有计划”进一步分析这些邮件。在此期间，特朗普在白宫发表讲话，重申未回应邮件的员工将面临“半解雇”或完全解雇的惩罚。
随着“截止日期”临近，马斯克最终在2月25日做出了妥协。他在X平台上发布声明，表示联邦员工将有“再次回应邮件的机会”。他解释称：“这封邮件的要求并不重要，标准仅仅是输入几句话并按下发送键！然而，竟然有这么多人连这个简单的任务都没有完成，部分员工甚至是在上司的催促下才回应。”
这一事件暴露了特朗普政府内部的深刻分歧，尤其是内阁成员在应对马斯克的指令时表现出的犹豫。一位前特朗普政府官员指出：“过去几天里，我们看到了对马斯克的强烈谴责。”他进一步分析道：“特朗普内阁成员终于意识到，担任参议院确认职务的官员所具有的政治资本远超一个非政府雇员，他们知道更换这些官员需要付出巨大代价。”
部分高级官员表示，在马斯克发布通知之前，他们几乎没有接到OPM的任何邮件，随后团队才迅速收到如何回应邮件的指示。这一过程中，官员们花费了整个周末讨论OPM是否有权解雇未回应邮件的员工，并深思大规模裁员可能带来的风险。一位特朗普任命的官员抱怨称：“马斯克的干预每天都带来新问题，尽管我支持他的创新，但他的不断干扰实在令人厌烦。”
与此同时，21名DOGE内部员工选择辞职，作为对马斯克改革的抗议。他们认为，马斯克及其团队对于政府工作的复杂性和技术要求缺乏理解，改革更多受到意识形态的驱动，而非技术上合理的改进。这种急功近利的改革方式可能对很多需要保护的政府系统和敏感数据造成不可预见的损害。
马斯克以未回复邮件为由裁撤官员的合法性也受到了质疑。明尼苏达大学法学院的教授尼克·贝德纳指出：“这一做法违反了公务员法。”他解释道：“根据法律，任何联邦雇员的辞职必须是自愿的，辞职必须由员工主动提出。任何以未回复邮件作为辞职理由的行为都是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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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克身份疑云：谁是DOGE负责人？
马斯克作为“特别政府雇员”的角色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界定。特朗普曾宣布，马斯克将与拉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共同领导DOGE，但在特朗普的行政命令中，并未明确规定该部门的法定“负责人”是谁。根据行政命令第3(b)条款，DOGE服务的负责人应位于白宫并向白宫幕僚长报告，但并未进一步明确负责人身份。
司法部民事司特别顾问乔舒亚·加德纳在2月17日的法庭文件中否认了马斯克是DOGE负责人，并回应了民主党州检察总长提起的诉讼。该诉讼认为，马斯克过大的领导权应当通过宪法规定接受参议院确认。加德纳指出，马斯克只是一名具有有限管理权力的白宫顾问，表示：“他是白宫的一名雇员，而非DOGE的成员；他仅能像其他高级白宫官员一样，向总统提供建议或传达总统的指令。”
2月25日，白宫宣布艾米·格里森（Amy Gleason）为DOGE的“代理管理员”，但并未披露其具体上任时间。值得注意的是，格里森原定计划在墨西哥度假，这一安排引发了公众对白宫做法的进一步质疑。更为混乱的是，白宫发言人卡罗琳·莱维特（Karoline Leavitt）表示，尽管马斯克没有任何正式职务，但他依然在“监督”政府效率部的工作。
被仓促任命为DOGE“代理管理员”的格里森
来源：CNN
一些法律分析人士认为，司法部的立场可能是为应对对马斯克职权合法性的诉讼而采取的策略，试图通过模糊职务定义来保护马斯克及DOGE的运作。卡托研究所宪法研究高级研究员沃尔特·奥尔森指出：“在过去几周里，政府、其律师、马斯克以及DOGE的个别员工采取了多种令人困惑的立场。”奥尔森认为，这种立场实际上是在规避对马斯克的法律审查，避免他为其行为承担法律责任。
一些法官对于DOGE的领导结构提出了质疑，尤其是马斯克是否应当经过参议院确认的问题。法官坦尼娅·楚特坎（Tanya Chutkan）指出，尽管马斯克没有正式职务，但他实际上“指挥DOGE的工作人员”，并推动了行政机构的结构性变革。哈佛大学法学院的劳伦斯·特里布（Laurence Tribe）教授认为，DOGE的运作与美国宪法的分权原则相悖，认为如果没有国会通过正式立法设立该机构，那么DOGE的存在本身就是违宪的。特里布进一步表示，马斯克和DOGE的权力过大，应该通过总统提名，并由参议院确认。
尽管马斯克的身份模糊不清，似乎是一种规避法律责任和监管的策略，但这一模糊性却在政府内部埋下了深刻的权力分歧与博弈。根据行政令，内阁各部部长应当拥有派驻该部门的DOGE嵌入团队成员的任命权。然而，鉴于马斯克的领导地位并未正式确认，各部门在回应马斯克指令时展现出显著的分歧。这不仅揭示了政府内部在权力归属上的不明确，也暴露了内阁成员之间潜在的权力争斗。
02
内阁、特朗普、马斯克和共和党议员：团结还是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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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选区的反对声浪
由“政府效率部”（DOGE）推动的裁员和预算削减措施在基层选民中引发强烈反弹，不少摇摆选区的共和党议员在市民大会（town hall）上遭遇了激烈抗议。据路透社消息，白宫幕僚长苏西·威尔斯（Susie Wiles）和国会联络办公室近期收到了众多共和党议员的反馈，这些议员因联邦机构人事骤变在其选区招致压力，他们敦促政府谨慎行事。
选民担心政府服务因大幅削减而受损，特别是退伍军人福利和社会保障项目受到影响。一些选民质疑：为何一个未经选举授权的埃隆·马斯克可以主导联邦雇员的去留？面对这样的质疑和不满，共和党议员陷入两难境地：他们既需要在党内表现出对特朗普改革议程的支持，以维护共和党阵营的团结，又不得不安抚选民情绪，避免失去基层支持影响2026年中期选举。
民意压力下，部分共和党人开始对马斯克推行的政策公开表达异议。一位来自乔治亚州的众议员直言，马斯克要求联邦雇员提交“强制周报”的做法侵犯了公务员工权利；另一位阿拉斯加州的议员则质疑马斯克缺乏对政府正常运作的理解。这些公开批评反映出共和党内部在改革力度上存在明显分歧。尽管缩减政府预算、提高效率是共和党的共同目标，但对于采用如此激进的企业式手段来执行，党内温和派和强硬派之间显然意见不一。
2月17日，新罕布什尔州埃克塞特镇民主党组织在历史悠久的市政厅前举行抗议活动
来源：USA Today
乔治亚州的麦考密克议员则透露，在他的选区举行的市政厅会议上，数百名选民表达了对DOGE削减政策的不满。他计划向特朗普政府传达，行政和立法部门可以更加有效地合作，并对受影响的工人展示更多“同情”。新泽西州的众议员范·德鲁也表达了对DOGE过度削减政府开支的担忧，认为这些削减措施不应对普通民众造成伤害，并建议采用更精细的方法，而非“一锤子买卖”。
2月20日，众议员理查德·麦考密克（Richard McCormick）于佐治亚州罗斯威尔举行的市民大会上聆听与会者的提问
来源：华盛顿邮报
然而，共和党高层似乎更加注重维系表面的团结局面。据共和党内部消息称，一些党内领导人建议，如果议员们确实认为有必要召开此类会议，最好改为电话会议（tele-town halls），或者至少事先筛选与会者，以避免出现情绪激烈的场面引发广泛传播。共和党内部更有建议认为，议员们应该完全停止这类会议，以避免进一步的负面效果。
白宫和共和党领导人则表示，尽管存在一些反对声音，但多数民众支持削减预算，认为这是为了剔除浪费、欺诈和滥用纳税人的资金。共和党官员认为，这些反对声音大多来自不接地气的极左组织，而对特朗普政策的支持度依然强烈。根据匿名的共和党议员透露，尽管共和党全国委员会（RNC）给出了一些应对策略，但并没有强制要求议员们停止举行市民会议。反而，部分议员因担心激烈的对话而已然不愿举行市民会议。
2
马斯克与特朗普：牢不可破的同盟？
2月26日，特朗普在第二任期的首次内阁会议上努力缓解内阁与马斯克之间的紧张关系。他特意让马斯克先发言。带着黑色MAGA帽的马斯克将自己描述为政府的“技术支持”（Tech Support），试图淡化其与内阁成员的地位冲突。虽然马斯克并未被正式安排在会议桌旁，而是坐在后排与其他助手一同，但他在会议中依然占据了主导地位，发言时间远超其他成员。
马斯克向内阁汇报了他在削减联邦政府开支方面的进展。他表示，美国无法承受每年2万亿美元的财政赤字，且国债利息已经超过了国防部的开支。他警告称，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美国将实际上面临破产。他进一步强调，自己领导的“政府效率部”正在为挽救国家经济做出努力。
马斯克在内阁会议上发言
来源：NBC News
马斯克也提到，他快速推进政府重组的努力已经引发了死亡威胁，他开玩笑说自己希望能从联邦预算中削减1万亿美元。他还为其“强制周报”辩护，表示这是为了确保政府工作人员“有脉搏和两根神经”，并指出“这不是一个高标准”。
特朗普表示，自己全力支持马斯克的工作，并明确指出，如果内阁成员有不同意见，可以公开提出。他幽默地询问是否有人对马斯克有异议，当房间里传出紧张而尴尬的笑声时，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们不满意，我们会把他（马斯克）扔出去。”他还重申了对马斯克“强制周报”的支持，要求他们每周向“政府效率部”报告工作进展。
马斯克还提到，削减政府开支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犯错误，并举例说明在缩减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时，曾短暂取消了埃博拉预防工作，但他坚称没有影响服务。经过约15分钟的讨论，特朗普将话题转回到自己在上任初期的成就上。在会议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内阁成员大多保持沉默，特朗普向记者提问时表示，他的内阁成员应毫无例外地遵循他的指令。
2025年2月26日，马斯克出席白宫的首次内阁会议
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此次会议显然是在回应外界对特朗普与马斯克关系是否存在裂痕的疑虑。前一天，黑客入侵了美国住房与城市发展部（HUD）的内部电视系统，播放了一段AI合成的假视频，内容是特朗普亲吻马斯克脚趾，视频上还配有“国王万岁”的字幕，戏谑马斯克实际上掌控着特朗普。
2月25日，一段疑似AI生成的视频在住房与城市发展部的内部电视播放
来源：NBC News
也是在26日，特朗普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进一步扩大了DOGE的权力。该命令要求DOGE在各联邦机构建立“集中的技术系统”，用于记录合同和拨款审批情况。根据命令，批准各类合同和拨款支付的机构员工需要提交书面说明，解释其批准理由；所有联邦机构负责人需与DOGE团队领导协作，审查和调整政府合同和拨款，并在30天内提供支出证明。如果相关员工未提供说明，机构负责人将有权“暂停并快速审查”该支付。这项命令特别要求审查政府支付给教育机构和外国实体的资金，以防浪费、欺诈和滥用。此外，命令还要求冻结所有政府信用卡使用，除非用于灾难救助等紧急服务。
在3月6日的内阁会议上，马斯克与内阁成员，特别是鲁比奥的矛盾彻底爆发出来。马斯克在特朗普面前直接指责鲁比奥 “一个人都没解雇”，批评他在国务院的裁员力度不够 。鲁比奥当场回击说国务院已有超过1500名员工接受提前退休买断离职，并带着讽刺口吻质问马斯克：“难道你要我把他们再招回来，好让你再当众把他们炒掉吗？”。鲁比奥用这一反问强调自己已经采取了精简措施，暗示马斯克要求的只是为了“作秀”而进行的过度裁员。马斯克对鲁比奥的回应不以为然，甚至挖苦道“你在电视上表现挺好”，暗指鲁比奥只是擅长作秀的门面人物。此次激烈交锋表明，鲁比奥并不完全赞同马斯克在DOGE改革中雷厉风行的做法，他倾向于更审慎、有序的机构瘦身。
特朗普随后出面干预，展现了他在二人之间平衡斡旋的姿态。据报道，特朗普在会议上打断了争执，明确表示各部门的人事决策权在部长本人而非马斯克。他当场力挺鲁比奥的工作，称这位国务卿“做得非常出色”，一边频繁出国访问和上电视解释政策，一边也在管理好国务院。特朗普同时强调DOGE“仅仅是顾问角色”——这等于给马斯克的权限划定了界限，安抚了包括鲁比奥在内的内阁官员。
会后特朗普还对媒体淡化了冲突，称所谓鲁比奥与马斯克的不和是媒体炒作，实际会议“非常积极”，双方并无真正矛盾。他在社交平台上表示政府会采用“手术刀而非大砍刀”的方式精简机构，既要削减臃肿编制也要保留最优秀的人才。这一表态与鲁比奥的主张不谋而合：鲁比奥主张有针对性地精减而非盲目大裁员，特朗普对他的支持显示鲁比奥在DOGE改革问题上得到了总统的认可和庇护。
03
特朗普执政联盟的内在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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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克的管理风格如何重塑华盛顿格局
马斯克以推动变革著称，其在商业领域奉行“快速行动，打破常规”的管理哲学。进入政府后，他试图将这一风格移植到官僚体系，直接介入联邦政府日常运作。马斯克的“强制周报”这一近乎私企式的命令立即引发政府内部的恐慌与混乱：各部门领导人发出了相互矛盾的指示，一些部门（如国务院、国立卫生研究院等）甚至通知员工暂勿理会马斯克的要求。就连被特朗普委任的联邦调查局局长、铁杆盟友卡什·帕特尔也私下指示下属“请先暂停回应”马斯克的邮件。这种情形表明，马斯克试图重塑政府内部权力格局——以自己为中心直接向全体公务员发号施令，削弱了内阁部长和机构首长在指挥链中的权威。
然而，美国联邦政府并非硅谷初创公司。法律和规章为庞大的公务员队伍提供了保护，使其不受任意解雇或恐吓 。马斯克显然低估了这些制度藩篱：他发布的“未回复视为辞职”通牒违反了联邦劳工法律，因为公务员受法律保护不得被胁迫提供工作信息，动辄以开除相威胁更是超越了他的职权 。正如有法律专家指出：“马斯克并不真正理解他威胁的举措如何在法律上行得通” 。
可见，马斯克在政府内推进他惯用的扁平化、强制性管理时，触碰到了公共部门既有的法律与权力边界。这种管理风格试图打乱传统权力分配——将决策和执行大权从各部门汇集到自己手中，但也不可避免地与联邦体制长期形成的层级节制和法律规范发生激烈冲撞。
马斯克在保守派政治行动年会（CPAC）上挥舞电锯，象征着其对官僚体系的破坏
来源：美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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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僚体系的反弹：内阁成员与共和党议员的不满
马斯克对政府权力架构的冲击，直接引来了行政体系内部和立法盟友的反弹。首先是内阁官员和各部门首长的不满与抵触。尽管这些官员大多由特朗普任命，理念上支持精简政府，但当马斯克僭越他们职责、直接指挥其部门员工时，他们感到了自身权威受损。一些官员甚至出现抗命或辞职的情况。这些出走者还警告说，马斯克招募来执行其削减计划的很多人只是政治上的狂热追随者，并不具备履行任务所需的技能和经验。而据《纽约时报》报道，过去几周鲁比奥一直对马斯克心怀怒火，原因是马斯克团队大刀阔斧地缩减了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等机构，而鲁比奥认为这些机构理应由他掌管 。这表明，马斯克的激进行动在政府专业官僚中引发了道德和职业良知的反弹，他们担心盲目裁撤机构会危及公共服务和政府职能的履行。
而在鲁比奥与马斯克的冲突过后，特朗普政府内部开始呈现出新的权力平衡和协作姿态。多位内阁官员在会后呼应了特朗普“精细调整”的思路。例如，退伍军人事务部长道格·柯林斯（Doug Collins）在会上直言应该更有策略地裁员，特朗普对此表示赞同。柯林斯随后撰文强调照顾退伍军人权益的重要性，并启动对本部门机构和运作的全面审查，以响应DOGE倡议但避免简单粗放地裁人。
又如，交通部长肖恩·达菲（Sean Duffy）在次日公开表态力挺马斯克的改革方向，但他也认同总统倡导的“手术刀而非砍刀”方针，表示交通部将加强与马斯克团队的协调配合。达菲在社交平台X（原推特）上发文称，总统主张的“解剖刀式而非大砍刀式”裁减以及部长与DOGE团队更好的协调配合，是“革新政府运作方式的正确途径”。这些迹象表明，经历此次风波后，马斯克今后推进改革将需要与各部门负责人更加紧密地合作，单方面主导的情形会有所收敛。
其次，共和党议员内部也出现了温度不一的反应。很多保守派立法者表面上欢迎马斯克的“削减政府”举措，因为这实现了共和党长期以来通过国会立法始终未竟的目标 。众议院议长约翰逊就曾在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成立时热烈背书，称新政府将带来“大量改变”。一些共和党人视DOGE为实现财政保守议程的绝佳契机：例如参议员凯文·克莱默直言，马斯克的行动为共和党提供了“掩护”，去实施国会自身未能通过的联邦支出削减。部分共和党人对于暂停某些联邦项目（如对外援助机构USAID）表示支持，甚至期待马斯克推动关闭教育部等长期的保守派主张。
但与此同时，也有少数共和党重量级人物对马斯克的作风表示顾虑。犹他州参议员约翰·柯蒂斯在电视采访中虽然认同要求公务员提高效率并非过分之举，但他公开劝告马斯克“不要如此冷酷无情”，希望后者调整措辞，给予工作人员起码的尊严和尊重 。另一位参议员汤姆·提利斯则提到国会拥有监督职责，暗示如果特朗普和马斯克走得太远，他“将第一个站出来”干预 。这些言论反映出部分共和党议员对当前策略可能触碰法律红线或引发民意反弹保持警惕。
他们担心治理失序和公众信心丧失会反过来伤及保守派的执政前景：一旦政府被闹得“空心化”，关键服务瘫痪，选民对政府基本职能失去信心，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在支持精简政府的共识下，共和党内部仍存在如何把握力度的分歧——强硬派鼓动马斯克更猛烈地“拆除”联邦政府，谨慎派则主张必要的克制，以防政治风险。正是这种温差，为特朗普-马斯克联盟增添了潜在的内在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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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缘何需要马斯克充当“破坏者”
尽管马斯克的激进行径引发诸多争议，特朗普依然倚重他作为“破坏者”的独特价值。这背后折射出特朗普的长期执政战略考量：以非常规手段打破常规，以达成传统政治过程无法实现的目标。
首先，马斯克能够帮助特朗普迅速兑现保守派的核心议程。长期以来，共和党承诺要缩小联邦政府规模、削减支出和部门冗余，但即使在共和党完全执政时期，因立法阻力和利益纠葛，这些目标往往落空 。特朗普深知通过国会渐进改革步履维艰，于是寄望于马斯克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企业家，通过行政手段快速瘦身政府 。正如有人评价的那样，特朗普此举几乎是用强力推行共和党多年未竟之业 。对特朗普而言，马斯克领导的DOGE相当于一支突击队，绕开冗长的立法程序，直接向官僚体系开刀。在短短几周内，大批联邦项目被砍掉、资金拨款被冻结，政府运转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些震荡式的变化令特朗普的支持者振奋，认为他总算彻底履行了“削减政府”的承诺。
其次，马斯克扮演“破坏者”有助于打破既有权力结构，为特朗普巩固长期执政扫清障碍。特朗普上任以来一直对所谓“深层政府”的掣肘心存警惕，早在第一任期末就尝试通过行政命令（如重分类联邦公务员的“F类计划”）来削弱体制对总统的制约。这一次，他将更大权限交给马斯克，正是要彻底重构联邦政府的人事和权力版图。
马斯克视庞大的职业公务员队伍为“对立面” 、“官僚效率的天敌”，因此大刀阔斧清洗和重组政府机构：逼迫成千上万的公务员走人，引入忠于特朗普议程的新血液，甚至不惜触碰法律红线接管某些政府职能。这种先破后立”的策略短期内引发冲撞和混乱，但从特朗普角度看，却能拔除他长期执政道路上的隐性对手。在他看来，只有让体制经历一场“休克疗法”式的破坏，才能重建一个对自己更加顺从高效的政府机器。
再次，马斯克的介入在政治上为特朗普提供了双重保险。一方面，马斯克以非民选之身掌握重权，本就引发各界质疑和批评，巨大的争议性反而转移了外界对特朗普本人的火力。当媒体和反对党将注意力集中在马斯克的所作所为时，特朗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施政失误的责任推给马斯克这位“破坏者”，从而减轻对自己的直接指责。
另一方面，马斯克拥有庞大的商业帝国和社交媒体影响力（掌控着社交平台X），他的话题性和号召力有助于特朗普巩固支持者阵营。马斯克频出奇招激起的舆论热潮，使特朗普政府始终占据话题主导，有效牵制了反对者的叙事节奏。当官僚体系因马斯克的折腾而陷入混乱时，特朗普的铁杆支持者往往认可这是在“击碎腐朽的旧制度”，进一步强化了对特朗普的忠诚。这种政治效果是传统建制派官员无法带来的，也是特朗普笃定留用马斯克的重要原因。
从更宏观的政治背景看，特朗普-马斯克联盟所进行的是一次对美国联邦政府前所未有的激进试验，其动因和影响深植于美国政治生态的矛盾之中。一方面，美国的保守派思想早有缩减联邦政府的土壤。里根时代以来，“政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问题本身”的观念深入人心，保守派活动家格罗弗·诺奎斯特甚至声称要把政府“小到可以溺死在浴缸里”。特朗普借助马斯克之手强推的变革，实际上是共和党多年理念的极端体现。正如参议员克莱默所言，许多共和党议员对特朗普政府绕过国会自行削减政府支出的做法“感到舒适”，因为这终于达成了他们屡次未遂的预算瘦身目标。
白宫官方社交媒体转发了特朗普“国王万岁”言论和《时代杂志》的同名封面，引起轩然大波
来源：MSNBC
但另一方面，这种绕开民主程序的“破坏式改革”也在冲击民主治理的基础。通常，缩减或调整联邦机构需要经过国会立法和社会共识的积累，而特朗普和马斯克选择了行政手段强行推进，直接挑战了国会掌控国家预算和机构存废的宪法职权。民主党人已经强烈谴责马斯克的作为“非法且不负责任”，并指出他“没有任何法律授权发出这些要求”。全国范围内，针对马斯克-DOGE举措的抗议此起彼伏，国会山的电话线路因选民投诉而爆满。
甚至一些保守的政策专家也担忧，如果政府关键职能因盲目裁撤而失效，公众将对国家机器失去信心，国家有滑向“失败国家”的危险。可见，特朗普虽志在长期执政，但其采用的非常规手段正引发制度性的风险：即在改革官僚体系的名义下侵蚀法治和制衡原则。这场执政实验能否成功，不仅取决于特朗普和马斯克之间能否维持盟友关系、不爆发不可调和的冲突，也取决于制度本身对这一系列非常举措的反应和矫正能力。
特朗普与马斯克的联盟是一把“双刃剑”——它在短期内为特朗普政府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冲劲，迅猛推进了保守派的施政议程，但也因马斯克的管理风格而在内部造成权力紧张和治理乱象。马斯克对官僚体系的冲击引来了内阁官员和部分共和党议员的隐忧甚至抵制，这种内在张力为特朗普政府的稳定性埋下隐患。
然而，从特朗普的长期战略出发，他仍需要马斯克扮演那个敢于打破常规的“破坏者”，以撼动旧有秩序来重塑一个有利于自身执政的新版图。特朗普默许马斯克与鲁比奥为首的内阁官员、与共和党众议员之间的张力持续存在，甚至鼓励幕僚和党内不同派系的竞争，是为了塑造出自己是政府内部“唯一的仲裁者和决策人”的形象。一方面，各派系为了赢得总统支持，不得不激烈争论、各显其能；另一方面，这种持续的内部博弈强化了特朗普在最终决策中的不可或缺地位。
这并不是史无前例，人们很少有人还记得第一任期内其顾问班农与库什纳同样因精简政府而产生巨大冲突。特朗普召集二人在海湖庄园面谈“讲和” 。当时，他明确要求两位重量级顾问“埋藏战斧”（停止内斗）并专注于总统议程。会上双方虽表面答应合作，但日后矛盾仍持续。这显示特朗普的调停更偏向暂时平息冲突，而非从根本上解决分歧——他需要的是团队表面团结，由他居中协调各方力量，随后他在接受采访或公开场合淡化白宫内斗，强调团队已团结在他周围——变相凸显了只有他才能平衡各方。
在未来的执政进程中，这对搭档能否平衡变革效率与治理合法性，将决定这场激进改革是铸就特朗普长期执政传奇的基石，抑或成为其政府内部瓦解的诱因。可以肯定的是，这场美国联邦政府的剧烈转型将带来深远影响，其发展值得持续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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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亚琦
排版 | 缪一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