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岁的上海男人Jeff——更多人叫他姐夫，踢了20多年野球，去年夏天决定组建一支自己的球队。
球队成员的职业五花八门：在码头上开集装箱吊车的、卖洗衣机的、托尼老师、做男模的……作为一队之长，他要把这些年纪、经历、性格各异的人捏合到一起。
野球场上，踢的虽然是养生足球，但麻烦却一点不比职业队里的少，或许更多。这些人对于足球的理解不一，水平也参差不齐，姐夫开始在社交平台上不定期发布自己拍摄的短视频，教队友足球的技战术。
“只要踢养生球，你先确定一个爸爸。爸爸是谁？这个位置。”他用指关节敲敲战术板上画的9号位，“不管球队的水平怎么样，找出一个能力最强的人，摆到这个位置上，叫他爸爸……”这是他发布的第一则教学视频，很快吸引了一大批观众，他成了大家的“云教练”。
姐夫没想过要做一名正经的视频博主，“一开始发这些视频是给自己球队里这些拎不清的人看的，没想到大家都一窝蜂来看了。”一口戏谑的沪普已经成为焊在他身上的个人标签，野球场上的技战术干货满满，不时还有些感性输出。
在那条迄今为止点赞数最高的《人生如戏》里，姐夫的一顿神输出把天南地北万千奋战在野球场上的中年男人惹得老泪纵横。
“有的人公司倒闭了，有的人裸辞了，有的人问朋友借钱，有的人和家人不愉快，有的人愁房贷愁车贷，有的人回家要做饭，有的人小孩作业永远做不对……这些‘有的人’，每一个就像一颗星星，定时定点地汇聚到了球场……说说是在踢球，其实是在演绎自己平凡的人生……我们除了这两个小时，不是一直在妥协吗，我们妥协了半辈子了……”
野球场上这些中年男人的心声和他们最后的倔强，都通过他的嘴表达了出来，他成了大家的最强嘴替。
新闻晨报·随申Hi记者近日在“上海大宁姐夫联队”的训练场边找到了姐夫，他正在唠叨让队员戴好护膝做好防护，“年纪大了，踢一场少一场了，都当心点！”旁边已经聚集起一些中年男人，轮流找他合影。
一个搞了20年乐队的半红不紫的主唱，曾经凭借自己的音乐才华和卖相小范围地迷倒过一片女歌迷；现在，用他的话来说，“粉丝120%都是男人，而且是中老年男人。”
他觉得，命运有时真有点可笑。
养生足球中最重要的
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大家抵达的时候，上一场球还没结束。姐夫站在场边，指着场上正在追逐足球的那群男人让我们看。远远望去，每个人的面目都有点模糊，只能看见一些微秃的后脑勺，和明显鼓出的肚皮。
“在上面踢球的，说不定就有哪个公司的领导和哪个单位的底层。但你在公司里面什么情况，和你的队友有关系哇？没有的。你家里什么背景，和这场球的输赢有关系哇？没有。你的队友只在乎一件事，也总归就一句话：‘传球给我！’在这片球场上，大家都是平等的，输了一起窝塞，赢了一起开心。”
他试图在自己视频里向云队友们强调的就是快乐，这是养生足球和职业足球最大的区别。“如果你被人说球传得臭，就算赢了10比0，你会开心吗？”他说，“职业足球最重要是赢，养生足球最重要的却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传不好球，你为什么不能回来接应他呢？永远不要责备队友，如果你发现谁有问题，那就去帮助他。”
野球场上最破坏情绪的另一个时刻，就是队里有人贪功。这个场景经过他的演绎，几乎成了一个段子。
“他一个球本来应该传给你的，结果自己打门了，然后没打进。你对着他叫‘哎呀，你传给我呀！’急得来好像他本来要把房子过户给你，结果在交易中心放你鸽子了。”
下面的评论异口同声表示，情愿在交易中心被放鸽子。
因为金句频出，被怀疑有人代写脚本
诸如此类的金句太多，以至于不少人猜测他的背后可能有MCN机构提供脚本。他以为，作为一个平时要进行歌词创作的音乐人，如果拍个视频还要别人提供脚本，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姐夫从小踢球踢到了大，有太多关于足球的东西要分享了。“我看到过球场上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完全说不完，我就是讲到哪里算哪里。”
每一支野球队，都近乎一个野蛮生长的微型社会。很难像职业队一样用纪律和秩序去要求队员，也很难用球队利益高于一切去劝说一名队员压抑自己一骑绝尘带球猛进的欲望……这些要求等于是在强拗人性，但他们又不像职业队能用钱来换得一份心甘情愿。
姐夫和队友在一起
以他的“大宁姐夫联队”为例，“我队里面就天天都是无语的事情，没有一天不无语的。管理一支团队其实很难，难就难在你要捏合每个人，让他们团结起来，一点问题都不能出。比如说球场上哪个人不听话，但他平时又总是拍你马屁，那怎么弄呢？这种事情就很烦。”
他承认，要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不受感情因素影响是很困难的。
组队不到一年亏了几万元
终究还是队长扛下了一切
姐夫是球队里名义上的队长，但据他说，自己实际上承包了所有管理兼服务的角色。
在一期获得高赞的视频里，他这样为野球队里的队长们打抱不平：
“（赛前）你在群里喊一句，现在开始接龙哦，礼拜几，几点到几点，哪个球场，对手是谁，穿好什么颜色的衣服，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时候群里就有人喊了，‘哦哟，礼拜几好像下雨哎！’”
他在镜头前痛诉，“这种人应该踢出去，你这种话在群里一说，人家还敢报名哇？”然后你来我往几句话一掰扯，群里的话题就信马由缰不知道跑偏到了哪里。于是队长只好再一个个发私信，“喊他们‘宝贝’，求他们来踢。”
“球踢好了，回到群里，第一件事情是群收款。一个人多少钱，平均分配。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群收款收完以后，队长肯定亏钱，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肯定亏，我亏到现在了。”
姐夫这支球队从去年夏天组建到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已经亏了几万块。“比方比赛里球进多了，他们要拍你马屁，拍完让你请客，那就请来。不好意思推脱的呀，难看相哇？”
看他视频的人越来越多，难免有人对他的云战术提出质疑。“本来战术这东西就是因人而异，因球队而异的。”他淡定表示，“我主要想表达一些精神层面上的东西，我们这批70后、80后的老人，还坚持在球场上，这个精神就很难能可贵了。”
他悲观地估计，自己这一批应该是奔跑在中国野球场上的最后一批人了。“你去看看，现在哪个小区里面还有小孩子踢球啦？没有的。我们以前是找球踢，两只书包地上一放就是球门，现在是把小孩送到培训班去踢。”他认为两者之间的意义不可能一样，前一种是出自身心天然的渴望和热爱。
“我们那个时候是全民足球，女生也在看足球，女生也为足球哭泣。”他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似乎记忆里也没有一条清晰的分水岭。“从前那种氛围没有了，买一双猎鹰随随便便了，回力是绝对没有人穿了，女生也都围着打篮球的男生转了……”
他跟我们讲笑话：现在组局踢球，只要队长说一句明天同一片场子还有女足，大家就分外踊跃，五分钟内接龙完成。“并不是说我们踢足球的人看到女生有多激动，而是因为我们能感受到过去的那种回忆，男孩女孩爱好同一种东西的感觉。”
把平凡而无私的人集合到一起
因为心中有热爱就能聚沙成塔
本来就是几个朋友踢踢球寻开心，但他们都怂恿他组球队做队长，他也就组了。这种带头的角色对于他并不生疏，在自己的乐队里，姐夫也是领头的那个。
大布偶乐队是2017年成立的，到现在八年了，虽然不温不火，却也没散，已经不易。
“我喜欢搞乐队，而不是做solo歌手。因为我觉得团队的能量永远大于个人，让歌手、吉他手、贝斯手、鼓手坐到一起，共同输出自己的一份能量，进行能量的交互，这种化学反应就很棒。”
在一定程度上，组球队和组乐队是一样的。“只能有一个指挥，其他人负责听从。大家可以在过程中给意见，但最后只有一个人做决策。决策下来以后，执行的过程中就不能再有意见。”在上海男人好脾气的外表之下，他是带着一点强硬的。
作为一个壮志难酬的乐队主唱，如今却意外地以野球博主的身份火了。他因此经常感叹，没想到一个圈子兜下来，自己又回到了当初。
大布偶乐队
想当年，20岁的姐夫碰到一个贝斯手，就开始搞乐队了。他读过戏曲学院，打下一些音乐上的基础，后来又自学了乐器。“刚开始一塌糊涂，演出的时候没人认识你。你谁啊？没人会来买你票的呀。”
后来花了几年努力提升自己的水准，找了一名专业的老师学习。老师的建议是让他们把之前做的东西都忘掉，从头开始学音乐。
五六年后，终于在圈里闯出了些名堂。在比赛上拿了奖，也有不少音乐节向他们发出了邀请。在台上对着下面几万个人，“感觉好啊，觉得自己像明星，实际跟戆大（上海话傻子）一样，很多人也不知道你谁。”这样得瑟了很多年，终于慢慢沉淀下来。然后发现，一切原来都是浮云。“没想到现在球队一搞，视频一发，又回到以前在台上的感觉了，就像一种轮回。”
唯一的区别是，年轻女粉丝变成了中老年男粉丝。如今他走到哪个城市的野球场，都会被一帮男人认出来，争相和他合影。无形中就多了份责任感，“粉丝越来越多了，很多话也不能乱讲了。你要为自己做的事和说的话负责任，还是要给大家向上的引导。”
虽然作为野球博主火了，但他并没有打算放弃音乐。出专辑和巡演，都排在日程上。
“我们乐队这帮成员，平时各忙各的，但一直有块牌匾放在那里，上面写着‘音乐不死’。这就叫不忘初心，再忙我也还是会提醒他们，我们要排练，我们的音乐不能丢。因为这是我们爱的东西，赚钱不是我们爱的东西，就和踢养生足球一个道理。”
他最近正筹备在多地开一家叫beach no.11（11号沙滩）的Livehouse，根据他的兴趣，把Livehouse和足球的概念集合在一起。“有足球，有音乐，主打一个情怀，Livehouse本来也赚不了什么钱。”他想，因为心中的热爱，人们就可以聚沙成塔。就像野球场上，把平凡而无私的人集合在一起，发挥出超越他们本身能力倍数的能力，就有可能获得胜利。”
后记
我们在采访的最后问姐夫，他视频里那口浓郁的沪普是不是为了追求效果刻意为之，他说自己一直就是这样说话的。
早些年，大布偶乐队刚有了些名气。当时很多经纪人对他说，“姐夫啊，你要是改掉口音，就会很红了。”“我说，‘我情愿不红也不改我的口音。’他们想让我走偶像路线，No，我这个人，还是有点个性的。”
但在唱歌的时候，他一口普通话倒是很标准的。组了球队以后，姐夫自己作词作曲制作，出了首叫《fall in love》的歌。当时是写给自己球队的，鼓励大家团结起来，用爱去做一件事情，并且坚持做到底。
后来想想，这首歌也可以献给所有热爱足球的人。
“我觉得自己现在取得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一路走来遇到的所有球队， 包括对手，以及每个人的功劳，我只是把他们的故事通过我这张嘴去表达出来。平时踢养生足球的人和我打招呼，我是不会有一点点架子的，因为我觉得：‘没有他们，哪里来我呀？’”
虽然都说所有视频博主的尽头就是直播带货，但姐夫没打算这么做。“说句老实话，我还是不想用这个东西去盈利。不是说这么做low，也不是说我不差钱，是我觉得不能利用他们。”
“如果我把商业的东西加上去，我会觉得自己在消耗他们，我不愿意去消耗他们，因为我觉得他们这帮人踢球也就是这几年了，这样做不作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