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爷爷去世前,回光返照。

  他口中念叨着,要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遗产留下来。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块被破烂绿布包裹着的方形木盒。

  叮嘱我,等他死后,我再打开。

  下午,他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前往殡仪馆的路上,我好奇地揭开了木盒盖子。

  里面放着一块牌位。

  上面用朱砂红字写着,孙——郑昭文之灵位。

  郑昭文,正是我的名字。

  1.

  两天前。

  我的父亲,郑兴武陆陆续续接到了十多个从老家打来的电话。

  都是村里有点威望的老人、长辈,苦口婆心的劝说父亲。

  让他赶快回来,给病危的爷爷送终。

  父亲每次都是拒绝。

  自我五岁之后,父亲和爷爷就像是断绝了血缘关系一样,从来没有联系过。

  父亲给我的解释是,爷爷比苏大强、谢广坤还能折腾,这是他自作自受。

  我不是很理解父亲。

  古人说五十知天命,父亲年纪已长,和一个濒死亲人,还有什么仇怨能放不下呢?

  况且,父亲现在还是国内知名大学的应用心理学教授,一旦这种事上了新闻,势必是会产生些负面影响。

  到时,不只是学校要应对舆论压力,他的学生也难免会背后议论,对他的形象大有损伤。

  和父亲沟通了一段时间,他最后勉强同意,让我代替他,回来一趟。

  我坐了一天的火车,又换乘了四个小时的公交,终于辗转到了村口。

  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再次踏上了这片童年记忆中的土地。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亲切感,反而满目陌生。

  来接我的人,是爷爷的表弟。

  这是位满脸皱纹,但身体矍铄的老者,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见我拎着行李,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劣质假牙。

  “是郑兴武的儿子不?”

  “对,杨爷爷。”

  实际上,我是认得他的。

  他以前曾经送过我一堆爆竹,我当时玩得不亦乐乎。

  显然,杨爷爷早就忘记了我。

  “你叫啥名?”

  “郑昭文。”

  杨爷爷听到之后,明显一愣,接着,他低声试探的问道。

  “你,你还活着?”

  我皱起了眉头。难道是村子里的人,打招呼的话术是这样的?

  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杨爷爷拎着我的行李,放在三轮车上,接着载着我,回到了爷爷的家里。

  爷爷确实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看得出来,他呼吸都很困难,眼睛也是半眯着的状态。

  “老哥。”杨爷爷在他耳边轻声念叨着。“兴武的儿子回来看你了。”

  爷爷没有任何反应。

  杨爷爷直起身后,摇了摇头。

  对我说道,“估计就这两天了,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我明白杨爷爷的言外之意。

  爷爷除了父亲,没有其他子女。他生病了,乡里邻居可以帮忙照顾,可一旦过世,丧葬的支出还是要落在自己家人身上。

  我顺势从背包中拿出一沓钱,交到了杨爷爷的手里。

  “咱们这边的礼俗规矩,我不懂,还是麻烦您老帮忙张罗。事后,如果有剩余,就请您喝酒了。如果不足,我可以继续补。”

  杨爷爷点点头,接着和我套近乎,问我父母近况如何。

  我说道:“爸爸在学校里授课,着实抽不开身,所以没有回来。至于妈妈……。”

  讲到母亲的时候,我停了一下,继而轻轻一笑:“妈妈一切都好。”

  实际上,母亲并不好。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患上了精神疾病。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糊涂的时候,她会打我骂我,说我是妖怪,不是她儿子。

  清醒之后,她又抱着我痛哭,说伤害了我,对不起我。

  讽刺的是,学心理学的父亲,对母亲的病症,束手无策。

  只能任由病魔对母亲的侵蚀。

  这两年,母亲生活已经无法自理,甚至进食都要护工送喂。

  “一切都好就行。”杨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孙子快放学了,得去接他,有事的话,你再叫我。”

  “好。”

  杨爷爷留下电话号码后,便离开了,其他守候的邻居也说要回家做饭,相继走出了屋子。

  房间内,只剩下我和命悬一线的爷爷。

  我煮了一份自热小火锅,打开笔记本电脑,边吃边看着自己提前下载好的美剧。

  不知不觉到了夜里十二点。

  刚想躺下休息。

  耳边忽然传来了苍老浑厚的声音。

  “你是谁?”

  我吓得身子一颤,不由的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爷爷已经立起了上半身,双眼正充满着精光看向我。

  他非常干瘦,此刻像是包着一层皮的骷髅精。

  “我是您孙子。”我小心翼翼的回答,“郑昭文,您还记得我不?爷爷。”

  爷爷大叫了一声,“鬼,鬼。”



  2.

  爷爷突然的反应,把我吓了一跳。

  都说将死之人,能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难道我身旁有牛头马面,或者黑白无常?

  我连忙左右望去,身旁却一切正常。

  爷爷又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他的手举在半空中,蹒跚的朝着我走来。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

  直到这只手,放在我的脸上。

  接着,爷爷说出了那句和杨爷爷一样的话。

  “你,你是活人?”

  “当然了。”

  “你怎么活过来的?”

  爷爷的这个问题,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应该也是完全糊涂了,又眯着眼睛,重复地问了我一遍。

  “你是谁?”

  这次,我没应声。

  爷爷并未纠缠我,一边嘟囔着,“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遗产,我死之后,你打开它。”一边颤颤巍巍的走到柜子旁,翻找了半天,最后取出一个被破烂绿布包裹着的方形木盒,交到我手上。

  完成这些之后,他又躺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我“嗯”了一声。

  爷爷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第二天。

  我见爷爷始终未发出任何声音,便试探的摸了摸他的脉搏。

  感受不到任何体温,而且一片僵硬。

  我知道,爷爷死了。

  赶紧找来了杨爷爷,来处理后事。

  同时,我给父亲打去了电话。

  “爸,爷爷已经过世。”

  父亲还是之前的态度,他满不在乎的催着我。

  “知道了。你简单处理下,早点回来。”

  “爸,你和爷爷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么冷漠。你知道吗,他在临终前,还给我们留了份遗产……”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无情的打断了。

  “扔掉。”他措辞严厉,仿佛那方形木盒里装的是致命机关一般。

  “好吧。”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声应允着。

  下午,杨爷爷雇佣了几个邻居,将爷爷的尸首送往殡仪馆火化,我便好奇的问道:“杨爷爷,我的爸爸,为什么和爷爷之间的亲情这么淡薄?”

  杨爷爷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怪不上兴武啊。”

  接着,杨爷爷给我讲起了一段往事。

  爷爷生前好赌,而且几乎逢赌必输。

  他和奶奶结婚之后,因为奶奶阻止他赌博,他便经常家暴奶奶。

  爸爸就是在这样的糟糕环境下,慢慢长大。

  所幸,爸爸和爷爷性格迥异,他很争气,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

  可在入学前期,爷爷将奶奶准备多年的积蓄都偷走了,输在了赌桌上。

  那笔积蓄,足够爸爸整个大学期间的开支。

  奶奶心痛不已,如果不是被人发现的及时,就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

  为了奶奶,爸爸也算是咬碎了牙咽进了肚子里。

  承诺会自己勤工俭学,将学费,生活费都赚出来。

  所以四年的时光,爸爸从来都没回来过,哪怕是春节期间,他也在辛辛苦苦的打工。

  爷爷对外还说爸爸狼心狗肺,不知道寄点钱给他。

  杨爷爷讲完之后,我沉默了,诚然,父亲的成长环境要比我差很多。我也确实无法对父亲的决定妄加评论。

  不过,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也许爷爷在去世前,已经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心存悔恨,所以才会留下遗物,表达对父亲的歉意。

  我猜测着,随即揭开了木盒盖子。

  里面呈现的答案让我苦笑不得。

  写着我名字的牌位。

  而且,这牌位立的时间,还是十五年前。

  我一下子明白了,难怪杨爷爷见我的时候,会问我,你还活着?兴许就是爷爷在世的时候,造的谣,说孙子郑昭文已经死了。

  看来,他一生都未审视自己那错误的三观,临行之前,还要把这种不可理喻的恨意抒发出来。

  杨爷爷也看见了牌位。

  他又轻声问我一个无比诡异的问题。

  “孩子,你为啥也叫郑昭文?”

  “父亲起的。”我一脸莫名其妙,“都用了二十五年,难道和别人重名?”

  “你今年二十五岁?”杨爷爷音调一下子提高了几个分贝,跟车的几个邻居也诧异的转过头,盯着我俩。

  “杨爷爷,我小的时候回到了村里,你还抱过我,送我一堆鞭炮,那已经是二十年前得事儿了,我今年二十五,不是很正常吗?”我解释着。

  杨爷爷听完我的说辞,神情变得特别古怪。

  他微微抖动的手,摸着我的小臂,然后又慢慢收了回去。

  口中冒出一句让我摸不到头脑的话。

  “还好,还好。”

  我以为杨爷爷是年纪大了,会做一些让正常人不大理解的行为,所以没说什么。

  直到爷爷火化之后,回来布置灵堂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其中的深意,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3.

  灵堂内。

  骨灰盒两旁,挂着一副副地狱恶鬼受难图。

  上面配着文字,生前犯了什么样的错,死后遭受什么样的罚。

  我扫了眼,感觉爷爷在那个世界,不会好过。

  骨灰盒前,门口的位置,则站着俩唢呐师傅。

  他们每天间断性的吹奏,六个小时哀乐。

  一老一少,我猜是师徒关系。

  问了之后,才发现猜错了,他们是父子。

  对方告诉我,他们也住在村子里,顺手指了下住处,我猛得回忆起,脱口而出。

  “大叔,你是叫李笑吧?”

  “你咋认识我?”

  “我是郑昭文啊!”

  李笑一脸迷惑,他说道:“你还活着?”

  我叹了口气,“当然了,是不是你也听我爷爷造谣,说我已经死了。”

  李笑却摇摇头。

  “当年,可是我把你的尸体捞出来的?”

  我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尸体?捞?”

  再想追问他一点什么,李笑的电话突然响了,他连忙走到了一旁去接听。只留他的儿子迷茫的站在我的面前。

  “你还记得我吗?”

  对方晃了晃脑袋。

  “你比我小一岁,二十四了,你叫李家仁,对不对。”

  对方又晃了晃脑袋。

  “不对?”我皱起了眉,当初发生的一切,我可是记忆深刻,应该没什么偏差的。

  “我叫李家义,李家仁是我哥,他不在了。”他说道。

  我顿时懵了。

  “什么情况?”

  我陷入到自己的回忆里。

  五岁那年,父亲带着我回到村里的时候,我捧着一堆玩具。

  在这个封闭的地方,玩具太稀有了,我顿时成为同龄孩子中的焦点。

  大家都喜欢围绕着我转,讨好我,以此来换取玩具的使用权。

  我可以像个小皇帝般,发号施令。

  李家仁,李家义这对双胞胎兄弟,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经常拉我去他们家里,给我糖果,零食。

  我则大方的将自己拥有的玩具都分享给他们。

  后来,我记得李家义从地上捡了几颗绿色的小球,说是好吃的,要喂给我。

  我嫌脏,拒绝了。

  他哥哥李家仁想去抢一点的时候,李家义已经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没多久,他就口出白沫。

  我去找了李笑叔叔,李笑叔叔骑着自行车连忙将李家义送往村里的卫生所。

  可是,没来得及。

  李家义因为误食老鼠药,就这样死掉了。

  我也留下了蛮大的心理阴影,很长一段时间,晚上都不敢独自入睡。

  可现在呢,告诉我说,弟弟李家义还活着?死掉的是哥哥李家仁?

  难道是我过去的记忆出了问题?

  我又将当年的事,在对方的面前复述了一遍。

  其他细节都没争议,无非是死者上面。

  李家义一口咬定,我错了。

  这时,李笑挂断电话,走了回来。

  我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李笑叔叔,你说把我尸体捞出来,是什么意思?”

  李笑却打着马虎眼,“哎呀,我脑子糊涂了,胡说八道的。”

  然后便拽着自己的儿子,告诉我要回家吃晚饭,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想着下次见面,一定要问清楚。

  晚上,杨爷爷安排了戏台表演。

  表演的内容,除了传统的祭奠曲目之外,还有一些偏向喜剧搞怪的二人转。

  这算是农村丧葬文化的一部分,以欢笑淡化哀伤。我虽然第一次经历,但也还算是能够理解。

  披麻戴孝的我坐在远远的位置上,看着一些观众笑得前仰后合,神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总感觉自从到了村中,被一种怪异的感触所笼罩着。思量了很久,我决定给父亲打个电话,问一问他。

  还没拨打出去,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一副朴实的笑容,出现在我的眼前。

  “郑昭文,你竟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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