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名副其实史家街‖申福建

名副其实史家街

申福建

第一次听说史家街,感到奇怪,明明在乡镇,为什么叫街呢?

史家是成渝古驿道东大路上的一个铺,位于珠江驿(资中县)与安仁驿(内江市市中区)之间。东大路是古代的“成渝高速”,全长1080里,十里一铺,六十里一驿。千百年来,东大路上车马喧嚣、商旅不绝、行人往复。歇气、打幺台、喂牲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当地人紧靠史家铺摆摊子,售卖干粮、水果、酒等方便食品,车马一到,扯起嗓子吆喝,价廉物美,很快成交。生意扩大,摊子改棚子,棚子改简易房子,市场慢慢形成。

在明代,史家属安良里,那时叫什么名字没有看到记述,清同治时期建成史家街。我一直以为,取名史家是因为“史”是这里的大姓,其实不然。居于内江县三堆铺(原史家镇辖区)的高氏家族,人才辈出,多人出任太史、御史、布政使等职,故名“史家”。为什么叫街呢?史家的商铺和住宅建在古驿道两侧,形成了一条街,而且只有一条街,故名“史家街”。

史家老街

“三堆耸翠”是清内江十二景之一。《〔康熙〕内江县志》载:“三堆耸翠,治西二十里。耸立三峰,为县学发脉之山,翠色高悬,江流环绕......赵文肃公甚爱之,后因以建墓。”

2008年,在三堆山下的碑亭湾发现明代宰辅赵贞吉墓,主墓室石质门框雕刻楹联一副:“三朝元老忠良墓,一代名儒理学茔”,正壁刻有清晰精美侍者图,竖行楷体书写“明敕建少保赵文肃大洲墓”,这是对赵阁老的中肯评价。后有三堆山巍然耸立,前有沱江一路奔流,水环山抱,地美峰青,碑亭湾是绝佳的农耕安居之地。自宋以来,赵氏族人世居于此,家声显赫。赵贞吉就出生在这个世家,最终归隐和安葬于此。

小巷深深

在内江流传的民谣中,明代八大望族有“九马十三高,何梅未见抛;刘赵家家有,张阴列前茅。”高氏、赵氏位列其中,印证了史家人杰地灵、卧虎藏龙。

1913年,史家街改为史家乡。1951年3月,析地置牛桥、五里、三堆、四合乡。1953年6月,史家乡、五里乡并入牛桥乡,以场建史家镇,三堆乡并入四合乡。1955年底合区并乡时,史家镇隶属史家区。1958年秋,史家区9乡1镇合并建立顺江人民公社,原乡改为管区,史家镇并入牛桥管区。1962年,顺江公社牛桥管区析置牛桥公社。1984年3月,牛桥公社改为牛桥乡。1985年8月,撤销牛桥乡,设立史家镇。1989年11月,原内江县史家镇划归市中区管辖。2019年12月,撤销龚家镇,将其所属行政区域划归史家镇。无论建置如何变化,内江人还是习惯性叫它史家街。

上资中,下内江,史家是重要的水码头。1933年竣工通车的成渝公路从史家街背后通过,史家进入汽车时代。1952年建成通车的成渝铁路经过史家,并设有史家乡站,大宗物资和旅客可便捷出入。随着成渝公路的通车,东大路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史家街是东大路的难得遗存,见证着成渝交通的千年巨变。

成渝铁路史家乡站

交通便利,畅行无碍,史家承载起内江经济发展的重任。

成立于1970年的国营史家水泥厂,建在史家镇火车站对面的小山上,生产的水泥供不应求。1971年,在史家镇建成内江县氮肥厂,后更名为内江市氮肥厂,年产合成氨1万吨。那时,化肥需求量大,愁产不愁销。1966年,在原史家针织社基础上建成染织厂,1977年改建为内江县印染厂,年染整能力1800万米,产品畅销20余个省区。

火车进站

烟雾、粉尘、污水直排直放造成污染,为了蓝天白云,为了一江清水,水泥厂、氮肥厂、印染厂停产撤销。而今,史家水泥厂的水塔、生料粉尘料库、立窑、水泥库如一座老旧的城堡,依然坚挺,却空空如也。氮肥厂的冷却塔、碳化塔、合成塔、铜洗塔等建筑完好无损,利用这些空间,打造出一个文旅综合体,让工业遗址以另一种形式“活”了下来。

史家水泥厂设施

变废为宝的氮肥厂冷却塔

史家的木器社、铁器社、灰沙砖厂、煤砖厂等乡镇企业曾生机勃勃,因为改制、因为史家是饮用水源地二级保护区,它们被关停并转。

诗人谢银恩的爱人是史家农机站的职工,经历过下岗再就业的煎熬。他们住过的小屋破旧空寂,像老祖母期盼儿孙的眼神。公共厨房里,一张来自攀枝花的小饭桌厚实笨拙,灰尘淹没了其本色。谢银恩念念不忘其青冈木的坚硬材质,念念不忘小厨房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和“一家一味”的美食分享。我建议,把小饭桌搬回去,也许没用,但那上面有人与树共同镌刻的生命年轮。

省建十三公司有个预制场在史家街,专门生产预制板。20世纪90年代初,跟着父亲去他同事家做客,那是我第一次到史家街,感受到这里的小巧和繁华。随着全现浇技术的运用,不知从哪一天起,预制场的机器轰鸣声不再响起。

内江的渡口多,史家不例外。《〔道光〕内江县志要》载,内江渡口有史家渡,而且有义舟。史家渡连接富溪与史家,方便两岸往来。1958年4月28日,恰是春意正浓,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部长陈毅从史家码头乘坐木船到顺江社调研。时至中午,坐上回史家的木船,看着沱江两岸长势喜人的庄稼,陈毅满怀深情地说:“沱江两岸是个好地方,发展前途不可限量啊!”记得20多年前,我带年幼的儿子去史家赶场,他第一次体验了坐渡船的感觉。那时,过河的人熙来攘往,机动渡船的“突突突”声不时响起。如今,四美大桥连通了史家街与东兴区,拉近了史家与东兴城区的距离,但渡船不再。

四美大桥

史家曾是农村教育的一面旗帜,与凌家、田家并称内江县的教育三家。史家中学,创办于1958年,1990年按照内江市直和两区高中整体排序,更名为内江八中。曾经的内江八中,仅有几排简陋的平房,却是农村孩子艰苦求学、改变命运的摇篮,创造过两兄弟考上北京大学的奇迹。校园内,有一座塑造于特殊时期的毛泽东主席像。毛主席神采奕奕,平视前方,挥手致意,这是内江仅存的毛泽东塑像,特别值得珍惜。以防洪堤为基础建成滨江大道后,内江八中的校门从铁路边改在滨江大道边,面向沱江,视野开阔。经过持续建设,学校拥有现代化的办学条件,可随着生源的减少,2024年秋季已全面停办。面对空旷冷清的校园,留守门卫感慨,过去嫌烦,现在想来,孩子们的打闹声都是那么动听。

内江八中

内江八中校园内的毛主席塑像

我父亲参与过史家印染厂的建设,他多次讲,史家街的抬工号子特别好听,但我从没听过。油印的《内江县民歌集成资料卷》收录有七首抬工号子,除一首是劝赌外,均以爱情为主题。比如,《奴家今年十六春》:“奴啊家吔今呐年啰十六春啰,儿爹妈吔闺吔门呐管呐得紧啰,不许呀奴家吔出哇四呀门啰,前呐门呐是又下呀双啊须锁哇,后门呐又下吔火麻绳呐。什么子嘿呀么子嘿,桃花脸儿红啊呃......”生活化的歌词,唱出了少女的思春和严格的家教。史家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山路弯弯,开采石头难,运输更难,大的石头需16个人才能抬走。没有统一的口令,步调难以协调,于是,合辙押韵、风趣幽默的抬工号子在抬工的智慧中诞生。可惜,再也听不到原生态的抬工号子了。

史家逢单不逢双,虽然网购便捷,但中老年人仍习惯逢场天到市场上售卖农副产品,购买生活用品。也有人专门去坐茶馆,找熟人吹龙门阵。中午,到熟悉的小酒馆,要一碗豆花或一个小炒,打二两老白干,浅斟低酌,抿生活之甜。

上游、下游都有大湾,但沱江史家街段河道直,水流缓,适合鱼类繁衍生息。当地人擅长捕鱼、烹制水鲜,特别是黄辣丁。把泡椒、泡姜、辣椒、豆瓣、花椒等家常调料炒香,加入骨头汤熬制,处理好的黄辣丁下锅滚上几滚,鲜香麻辣、细嫩爽滑的味道让人停箸不下。黄辣丁声名远扬,许多人慕名而来。虽说沱江禁捕,但人工喂养的黄辣丁依然美味。有老饕感叹:“我吃了几十年,那味道从来没变,硬是巴适!”的确,走出史家,再好吃的黄辣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少的就是那简简单单的乡村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