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斯道雷：英国足球与大众文化

（本文摘编自〔英〕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大众文化导论（第九版）》，常江、田浩译）

一般来说，英国足球的历史发展包括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4世纪到19世纪，所有社会阶层都认为足球是一种野蛮且不守规矩的游戏。“足球”一词泛指所有能够用脚和用手参与的球类运动，也被用来描述用脚踢的球类运动和马背上的球类运动。这些球类运动的共同点是，比赛中都有一个球，并以进球为目标，但这些运动的规则都是口头规则，而且规则之间千差万别。球队规模可以从20人到2000人不等，比赛场地可以是整个村庄，也可以是两个村庄之间的空间。一场比赛可以持续一整天，而且经常在节庆活动期间进行，例如忏悔星期二、乡村集市或节日等。

第二阶段，大约从1750年到1840年，在工业革命的压力下，这些球类运动逐渐消失了。因为圈地运动和城市化让这些运动失去了场地，工业化给人们带来了更严格的工作纪律，新的警察系统更有效地施行法律。这些球类运动只能在大学和公立学校之中幸存下来。但即使在这些地方，这些球类运动也不被鼓励，因为它们跟以往的那些运动一样野蛮、粗鲁。

第三阶段，大约从1840年到1860年，体育运动的地位开始发生变化：它被视为一种“精英”男性的特征。以足球为代表的团队运动能够塑造性格、增强体魄、强化纪律观念以及培养道德责任感。1864年以调查公立学校为宗旨的克拉伦登委员会认为体育运动的好处包括：

板球场和足球场……不仅仅是娱乐场所，它们还有助于男性形成优秀的社会品质和男子气概，并且如同教室和寄宿公寓一样，在公立学校的教育中占有独特而重要的地位。

在此期间，公立学校推动了体育运动的文明化和规范化。

最后阶段，大约从1850年到1890年，那些上过公立学校的人在1863年成立了足球协会，在1871年成立了英格兰足总杯，然后像传教士一样逐渐将改良过的足球运动介绍给工人阶级。在一篇写于1906年的足球运动简介中，作者非常清楚地说明了伊顿公学、哈罗公学、西敏公学和查特豪斯公学等学校所扮演的角色：“现代足球完全是……各种公立学校比赛的产物。” 流浪者队是英格兰足总杯的初代冠军。这支球队的社会构成可以告诉我们很多英格兰足总杯初创时期的比赛信息。该球队包括四名哈罗公学的毕业生，三名伊顿公学的毕业生，以及西敏公学、查特豪斯公学、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毕业生各一名。

足球似乎是为中产阶级准备的运动。尽管如此，它还是很快发展成为詹姆斯·沃尔文所谓的“人民运动”。最先挑战中产阶级霸权的队伍来自兰开夏郡的布莱克本市。1882年，布莱克本流浪者队打入英格兰足总杯决赛，但以0∶1负于老伊顿队。然而第二年，布莱克本奥林匹克队不仅打进了决赛，还以2∶1击败了老伊顿队，最终夺得了冠军。《布莱克本时报》非常了解布莱克本奥林匹克队的胜利是如何与社会阶层纠缠在一起的：

这场激烈的对垒和大捷，代表的是由王国上层家庭的儿子组成的俱乐部，即老伊顿俱乐部，被一个由手工工人阶级的兰开夏郡小伙子以及小商人、工匠和手艺人的儿子组成的乡下俱乐部击败了。

布莱克本奥林匹克队由三名织布工、一名牙科助理、一名烫金工、一名水管工、一名文员、一名织机工、一名食品商和两名铸铁工组成。自那以后，那些由公立学校的毕业生所组成的球队再也没能赢得英格兰足总杯。

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足球作为一项有组织的社会运动在英国中部和北部(尤其是兰开夏郡) 的工人阶级中迅速发展。足球俱乐部的组建方式不同：有的由原有的体育俱乐部组建，有的由宗教组织组建，有的由不同的工作地组织，有的由老师和学生组成。

1888年足球联盟的成立是足球运动职业化发展的必然结果。为了给球员支付工资，俱乐部需要可靠的运行机制。1884年，普雷斯顿足球俱乐部被开除出英格兰足总杯，因为据称其使用了职业球员。普雷斯顿足球俱乐部的做法得到了来自英国北部和中部地区的40家俱乐部的支持。它们威胁要重新组建英国足球协会 (British FA)。1885年1月，职业球员被合法化。1888年，足球联盟成立。11家创始俱乐部中有6家来自兰开夏郡，5家来自中部地区。

为什么足球运动在英国北部和中部地区等工业地区发展得如此之快？最具信服力的答案是它从未真正消失过。如我们之前提到的，根据一般的说法，前工业时代的足球运动在工业革命的压力下消失了。但公立学校将这项运动保留了下来，对其进行规范化和文明化，并借助英格兰足球队和英格兰足总杯将其介绍给全世界。但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它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新的工业城镇和工业城市中不断发展着。公立学校中的足球运动只是足球运动的版本之一，但它能够推动自己成为足球运动的官方组织形式，并将自己写进足球运动的历史。但事实上，除了这个官方版本之外，还存在工人阶级的足球运动。这个版本的存在能够解释为什么一项公立学校的运动能够在工业化地区获得如此迅速的发展。

1842年，一名受英国国会指派前往英格兰北部矿区调查工人阶级儿童状况的证人写道：

虽然圣诞节和耶稣受难日是约克郡矿区仅有的固定假期，但孩子们每周至少会休息一天，晚上也有相当长的空闲时间。他们常常在附近的荒地上运动。他们常玩的游戏包括板球、北方魔咒 (一种打击球类游戏) 和足球。

尽管孩子们能够在结束了矿区的长时间工作之后，找到一片荒地玩耍，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但它确实证明了足球运动存在于大学和公立学校之外。虽然中产阶级建立了英格兰足球队和英格兰足总杯，但足球运动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在英国北部和中部地区的快速发展表明，这一运动并没有在工业化地区消失；相反，它只是以一种与公立学校中的足球运动不同的版本存在着。如果不将社会阶级作为重要的阐释维度，我们就不可能完全理解足球运动的复杂历史，以及这段历史是如何被书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