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年间,徽州府歙县有个叫柳逸尘的少年,自幼聪慧,一心向学。

柳父经营着一家书斋,靠卖书和教授孩子们读书写字维持生计,家里并不富裕。

书斋后面是座小小的宅院,空间虽不宽敞,却住着一大家人,三代同堂。

每日孩子的嬉戏声此起彼伏,扰得柳逸尘无法静心。他非常渴慕有个清幽之地,以供读书之用。

只是,囊中羞涩,但凡与钱财有关的想法都得压制下去。

城南处有座寺庙,香客不多,柳逸尘常去那儿蹭清静。时间一长,就不好意思再去。

因为,口袋空空的他从未给寺里捐过一文香火钱。虽然僧人们没有谁赶他走,但有的师父已经脸色不太好看了。

做人嘛,不能只想着给自己图方便,也得考虑是否给他人增添了麻烦。

那段日子,柳逸尘整天琢磨着城里还有哪个地方可以让他躲清静。



一日晌午过后,朋友沈力来他家寻本古籍,顺便带了自己最新的诗作给他看。

柳逸尘和沈力是在书斋中偶然相识的,交谈之下,一见如故。沈力比柳逸尘还小一岁,却像个心思澄明的皎皎君子,做事进退有度。

柳逸尘很喜欢跟他交往,闲谈时,院中传来孩童的打闹声,很是嘈杂。柳逸尘心烦,随口提了一句,“也不知哪有不用花钱的清幽之地。”

沈力开玩笑地说道,“这不要钱的清幽之地有倒有,就是怕你不敢去。”

柳逸尘以为他是指西城门十里外的乱葬岗,忙摆手道:“那种都是坟墓的地方,怎么可能适合读书呢?”

沈力挑眉笑了笑,“你想岔了。我说的是城北张家大宅子,空了大约有七八年了吧,你不是还替那家人惋惜过吗?”

“不记得了。”柳逸尘一时想不起来。

沈力提醒他:“张广生,盐商,经常捐钱给社学。你同窗赵坤跟我说过两回,若不是有张恩公这个大善人相助,赵家当时那么穷,肯定是读不起书的,更别提现在还考上童生了。”

“哦哦,我想起了。”柳逸尘恍然大悟,“张家人确实死得太可惜了。”

沈力敛起笑意,长长地叹息一声:“是啊!如今想来,仍觉那是一场梦魇。”



张家的家主张广生,虽不是城里的首富,但绝对称得上是最为慈善的人。

张广生本身是个传奇人物,自小父母双亡,被叔父弃之大街,沦为乞丐。那年,五岁的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个人孤孤单单差点饿死在路边。

亏得老天保佑,有个员外路过,看到奄奄一息的他,买了些吃食喂他。员外本身无子,见张广生长得眉清目秀,就起了收养的心。把他领回了自己家,放在膝下抚养。

张广生在读书上很有天赋,是全县最年轻的秀才。员外很高兴,指望着他再去考个举人回来,光耀自家门楣。哪知张广生突然决定弃文从商,养父怎么劝都不听。

原因说出来,令人不敢相信。张广生随几位同窗出去吃饭,见饭铺外面围了一群人,同窗们好奇心重,便上前打听发生了何事。

有个男子告诉他们,是个老乞丐死了,几天没吃饭,饿死的。

张广生很惊讶,问道:“他人就在饭铺门口,居然还会饿死吗?”

男子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反问他:“谁告诉你,在饭铺门口就一定有免费的饭吃呢?”

张广生哑然。随后,没再跟同窗进饭铺去吃饭,而是掉转身走了。

回家后,张广生就决定从商做生意了,他要让城中再没有被饿死的乞丐。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同窗们皆对他此举表示质疑,笑道:“是否读书读迂了?”

学堂的夫子也来劝说他,“你一人的力量实在渺小,何苦要给自己找麻烦呢?到时要后悔,那就晚了。钱没赚到多少,把读书又给耽误了,划得来吗?”



但不管是谁的劝告,张广生都不听,执意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论读书,他是有天赋,但论做生意,却没那么容易。张广生吃了不少苦头后,才摸到门径,开始走向正轨。

后来机缘巧合,帮了当时的县令一个大忙。获得官府的盐引,做了盐商,这才真正富了起来。

富起来后,张广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捐钱给社学,供穷人家的孩子免费念书。建立义庄,收留无家可归的乞丐。

义庄中有田地,乞丐们自给自足。不仅此,张广生另又令人在城中设了粥棚,常年施粥给年老没有劳动力的乞丐。

毫不夸张地说,在张广生活着的时候,城里确实没有饿死过一个乞丐。

那么,张广生一家人又是如何死的呢?

这事情说起来,城中百姓没有一个不觉得可惜的。

张广生有三子一女,女儿张静婵最受他的宠爱。春季雨水多,蕈子疯长。张静婵听父亲说香蕈味道鲜美,便独自去采了些回来,偷偷溜进灶房,放进了羹汤中。

不过是七岁的稚童,懵懂无知,分不清香蕈还是毒蕈。结果,害死了一家的人,包括她自己。

大户人家吃饭,都是主人先吃完,下人们才吃。是以,张家人出了事,而下人都逃过了此劫。

据张静婵的乳母蒋氏说,其实她是见到了张静婵在水里洗蕈子的,因为自己分不清这蕈是否能食用,就让张静婵把这些东西扔掉。张静婵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哪晓得背地里竟惹下这么大的祸事。

官差在现场没有找到人为投毒的证据,便认可了蒋氏的说法,案子没用多长时间就了结了。

张家没有了主人,下人们不知上哪讨工钱,于是拿了宅子里的物什去变卖。一件件精美的瓷器、日常使用的家具,都被陆续搬出宅门,送去了当铺。

很快,张家宅院变得空荡荡。又因为是凶宅,张家亲戚虽心疼这个大宅子,但委实真不好处理。于是,就这么空置下来。

曾有流浪汉想在那儿逗留一晚,却被吓得疯癫,说是“闹鬼”。

还有一回,有个夜里经过张家宅院的路人,听到从里面传出哭声,可宅门明明是紧闭着的啊,他吓得赶紧跑掉了。

这些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们谈论时无不绘声绘色,仿佛亲身经历一般。渐渐地,张家宅院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再也没人敢经过那里,哪怕是大白天路过,心里也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寒意,更不用说在夜深人静时了。



回忆起这些事情,柳逸尘和沈力唏嘘了好一阵,沈力问他:“你敢不敢上那儿住呢?”

柳逸尘没有丝毫犹豫,回答道:“我从不作亏心事,一身正气,还会怕鬼吗?现在我就瞧瞧去。”

人穷时,计较不了许多,哪管它是什么鬼宅呢?

见他这么坚定,沈力点点头,“那好吧,我陪你。”

说是要顺便祭奠张家人,沈力又去买了些香烛纸钱,才和柳逸尘一同前往。

偌大的张家宅院静静地矗立在街角,大门紧闭,锁头早已锈迹斑斑。角落的小门破损不堪,摇摇欲坠。风吹过时,发出吱呀作响声。

柳逸尘没费什么气力,把小门拆下,放在一旁,和沈力走了进去。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庭院空旷,杂草丛生。

几株枯树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树枝上挂着几片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即便此时阳光明媚,张家宅院依然显得阴森。

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沈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柳逸尘,“其实吧,我觉得太静的地方,也不好安心读书。”

柳逸尘心里是有点儿害怕的,但还是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此处虽破败荒芜,却透着几分静谧,正合我意。明日我就搬来。”

沈力没有立即接话,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和满地的灰尘,微微皱眉。

有心劝柳逸尘去自己家温书,但想到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于是话到嘴边,生生地又给换了一句,“这里空房多,我与你一起吧。咱们先拜祭,再把这里打扫干净。”

柳逸尘眸光一亮,含笑点头,“好啊。”

这世上有一种善良,不动声色却暖人心脾。虽不知沈力的家境如何,但也知他不是缺钱的人。他愿意来此处温书,无非是担心柳逸尘,故特意来相陪。

对此,柳逸尘很感动,不知说什么好。他是个腼腆的人,抿了抿嘴,还是没能把谢意说出口。



两人一起拜祭完,开始动手打扫庭院,修理角门。一番整理过后,宅院好似有了点生机,比先前顺眼多了。

第二天,柳逸尘和沈力搬了进来,各选了一间屋子开始读书。

这地方真的是很安静,除了沈力的书童一日来送三次饭,再无人打扰。

过了一段日子,柳逸尘的同窗赵坤听说沈力在此,也想来。

沈力饱读诗书,学问比他们两个深厚得多。近朱者赤,赵坤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柳逸尘也挺乐意他来,毕竟在深夜,这么大一个宅院,即便自己有沈力相陪,还是会有些害怕的。

三人相互做伴,确实要好上许多。白天静心读书,晚上交换各自的文章切磋才艺。一段时间过去,柳逸尘明显觉得自己写文章的水平有所提高。

有日,少年们月下饮酒吟诗,畅所欲言,快意无比。平常在家中,都有父母管束,少碰酒水。现下开怀放纵,就连一向有方圆守规则的沈力,也喝了不少。

酒酣之时,不知谁起头,提起了张广生。沈力将手中满满的一杯酒举过头顶,然后恭敬地向地上洒去。

“他是我最为佩服的人,他做到了连官府都做不到的事情。这杯酒,理应敬他。”

赵坤学他样,也往地上洒了一杯酒,感慨道:“我在社学读了那么多年,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出过。没有张恩公,我们这些穷人的孩子哪里识得了字呢?”

柳逸尘自幼跟随父亲学习,没受过张广生的恩德。虽如此,但同样敬佩他的为人,正也准备洒下一杯酒,却听得池塘处传来啜泣的声音。



心下疑惑,目光循声而去。就见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小女孩坐在池塘边的假山上抹眼泪。

以为是从角门处溜进来的邻家孩子,正待开口询问,却见女孩的身影变得模糊,直至不见。

顿时,柳逸尘吓出一身冷汗,手中的酒杯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力和赵坤听到动静,转身看向他,“你也喝醉了?”

柳逸尘手指颤抖着指向假山,像是很费力气地说道:“你……你们,看那边!”

沈力和赵坤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月光下,小女孩的身影若隐若现,啜泣声幽幽传来,在这寂静的宅院里显得格外惊悚。

“鬼呀!”赵坤声音发颤,本能地想逃走,可腿却发软,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

今夜沈力喝了不少的酒,先前酒意上头,有些醉眼蒙眬,这会儿酒意全下去了,手脚冰凉。

得亏他清醒了,虽说心中也发怵,但很快镇定下来,“我家与张家有些旧情,想必对方不会害我们。”

听到此话,赵坤更害怕了,咽了口唾沫,“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就怕……不是张家的鬼。”

这时,柳逸尘也冷静下来,语气开始强硬:“别怕,她是鬼又如何?难道鬼就一定比人厉害?人死后变成鬼,就会无师自通,具备法力了吗?若真是如此,这世间的人岂不是要臣服在鬼之下?”

一番话让赵坤的心安定了些,没之前那么恐惧了。他挺直身子,说道,“逸尘说得对,咱们读书人讲究的是心正不怕邪,只要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对这二人的言论,沈力很是赞同,说道:“既然都不怕了,那咱们过去问个清楚。”

赵坤的腿抖了一下,又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在柳逸尘和沈力走在前面,他躲在二人身后,像有个依靠般,人就没那么发虚了。



三人缓缓朝假山走去,随着距离拉近,女孩的面容愈发清晰。

“你是谁?”柳逸尘刚开口,耳旁就传来沈力惊讶的声音,“张静婵!”

柳逸尘一怔,这是张广生的女儿?那个偷把毒蕈放进锅的张静婵?不觉仔细打量起女孩来。

张静婵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神情呆板,眼神空洞,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开口说道:“冤枉啊,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何要说我杀了人?”

她的身影虚虚实实,以至于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但不妨碍三个少年把意思听了个明白。

赵坤忍不住小声嘀咕,“我就知道张家惨案定有缘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果然如此!”

接着,只听张静婵又道:“我死后,冤魂不散,一直被困在这宅子里,无法申冤,谁能帮帮我啊?”

她的声音空灵,且带着哀怨。说话间,身体愈发虚幻,尾音刚落,就彻底消散了。

赵坤心急如焚,从柳逸尘和沈力身后跳了出来,“张小姐,若要为你申冤,需得你显出身形,把事情讲清楚,可如今你这魂魄……这该如何是好?”

柳逸尘和沈力心里也急,但不知有什么办法能让张静婵再次出现,只能静静地等。

过了很长时间,鸡都叫第二遍了,她还没有出来。三人不免有些泄气,只能回屋睡觉,相约第二天晚上再来。

可惜得很,第二天还是没能见到。三人不甘心,竟无心读书了,天天晚上在花园里等。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只是张静婵始终没有出现。

每天日夜颠倒,荒废光阴,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一日吃过晚饭,柳逸尘屈起手指,敲打着桌子对他二人说:“我想了很久,或许可以试试用阴阳双修术让张静婵显现身影,把冤屈说清楚。她一定还在院子里,只是我们瞧不见她。”

“阴阳双修?”赵坤眉头皱起,很是不满地说道,“太过分了吧,张小姐还是个孩子。”

沈力笑了笑,跟他解释,“逸尘所说的阴阳双修术,是古籍中的一种秘法。此术并非世俗所误解的男女之术,而是通过阴阳二气的调和,滋养魂魄。”

赵坤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解了,很不好意思,问道:“那要如何做?我们现在又看不到张小姐的魂魄。”

柳逸尘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水,缓缓说道:“阴阳双修术不难,只需阳刚之人以特殊的功法运转体内气息,引动天地间的阴阳之力,就可重塑阴魂形体。”

他的话说得轻松自如,让赵坤当真以为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禁高兴地站了起来:“还等什么呢?天一黑就去试吧。”

柳逸尘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喝茶。

倒是沈力的眸中出现了担忧之色,“此术虽不难,但对施术者来讲,却极为凶险。即便成功了,也会减寿。而稍有不慎,施术者的命就会没了。是以,对世人来讲,阴阳双修术,非必要,不尝试。”

他的目光看向柳逸尘,“若一定要施术,我与你一起吧。”

柳逸尘果断拒绝,“我一人足矣,不需再搭上你。再者,我住在张家,也该付些房租了。没有钱,可以用另外一种形式代替。”

沈力的眸光淡淡一瞥,“我不也住在张家吗?也该付房租的呀。”

赵坤听明白了意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这事情怎么能让你二人承担?把我也算上,若要减寿,一人分摊一些,不能全亏了你们。”

柳逸尘抬眼看他,刚要开口拒绝,赵坤又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别再啰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明知张恩公一家人是冤死,我却不出手相帮。以后我去了地府,见到恩公,岂不是要羞愧得躲着走?”

他执意如此,柳逸尘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根据古籍记载,最佳施术时间,应在月初或十五进行。为了确保成功,三人决定在即将到来的十五日——月圆之夜,正式开始阴阳双修术。

还有五天,柳逸尘细心准备物品,确保没有一样遗漏。

到了十五日早上,三个少年各回了趟自己的家。大家心照不宣,当晚的事情若没成功,与家人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再回张家宅院时,柳逸尘是先到的。过了一刻钟,赵坤过来,他的身后居然跟了十多个少年。有几个,柳逸尘也是认识的。奇怪他们为何会来,疑惑地看向赵坤。

赵坤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怕今日过后,再也见不到朋友们了,回家时就顺便跟他们道个别。今夜的事情,我瞒住了爹娘,但没瞒他们。哪知他们听说后,都硬要跟来,说施术时,也想加入。”

赵坤身后的少年纷纷表示,“我们过来,不是为贪图新奇好玩,仅是为了还张恩公当年的一份情。”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当年张恩公的相助,哪里读得起书呢。”

“我们也没什么本事,能花费自己的一点寿命帮恩公洗清冤屈,挺值得。”

少年们轻松地说笑着,仿佛在谈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柳逸尘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的初衷本想一力承担此事,没想到现在居然多了这么多帮手。

说话间,沈力也来了,看到他的身后,柳逸尘整个人都呆住了。

几个中年男子和两位身着道袍的老道士,另还有一队官兵。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柳逸尘认得,是程县令。

他纳闷了,难不成沈力向衙门告状了?可自己施这法术好像不属于违禁吧?

怔愣间,沈力走过来,神情当中有些歉意,“我跟父亲说了今晚的事,父亲不放心,一定要跟过来。当年张家的案子,是他办理的。”

紧接着,一个与沈力有些肖像的高瘦中年人过来,口吻稍显严肃地跟柳逸尘说道:“用己命搏真相,我们不敢做,但你们却敢。若论胆气,我们这些成年人都自愧不如。可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也应权衡利弊,考虑周全。否则,既帮不了别人,也会害了自己。”

柳逸尘傻傻地站着听教,感觉云里雾里,不知应该说什么。



还没到施术的时候,沈力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跟他解释这些事情。

高瘦男人,是沈力的父亲沈如山,其实就是现任知府。当年他还是县令的时候,张家惨案发生,所有证据指向张静婵。不仅有乳娘看到她洗蕈子,更有灶房管事看到她进灶房。

但即便如此,沈如山还是不太相信是张静婵所为。甚至,他私底下找人走阴,但没有结果。

因此案令民心不稳,上头催促得很紧,限定期限破案。沈如山找不到新的线索,当期限到时,只能根据现有的证据结案。

这件事情令他耿耿于怀了多年,总觉得真相没有被挖出来。

今日沈力回家见过父母,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把阴阳双修术的事情告诉父亲。

沈如山一听,吓了一大跳,反问他:“你们只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相当仁义的事情,有否想过,张静婵是否愿意呢?”

原来,当年沈如山在找人走阴时,也曾考虑过阴阳双修术。为此,特意拜访了几位有些道行的道士,但皆遭到了拒绝。

古籍上对此术的记载,其实还漏了重要的一点,施术时稍有差错,不仅仅是伤害到施术者,还会令阴魂魂飞魄散。

本就是为了求真相,护阴魂,结果倒把对方给害了。这样的事情,谁敢去做呢?风险实在太大,只能作罢。

听完父亲的话,沈力不甘心,咬咬牙,问道:“难道就无计可施了吗?现在都已经知道张静婵她是冤枉的啊。孩儿大胆揣测,她为了申冤,定也不会怕那什么魂飞魄散。”

沈如山沉思片刻,道:“这事情你们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处理吧。”

言罢,换了便装,去玄清观找凌云道长。

沈如山说明来意后,直截了当地跟他说:“当年为张家惨案,本官曾来找过你,你以法力不精拒绝。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想必法力定是精进了不少。”

凌云道长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张员外生前的义举,贫道是钦佩的,也一直为没能帮到他而感到歉疚。少年们不顾个人安危,敢于揭开真相,令贫道汗颜呐。如今贫道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确实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那就随沈知府跑一趟吧。”

这日正好凌云道长的师弟凌霄也在,便也一道跟了来。

沈如山又差人把程知县请过来,要重启当年张家的惨案,就看今夜的这场阴阳双修术了。

听完原委,柳逸尘咧嘴对沈力笑,“我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差点就害了张静婵。”



确实,阴阳双修术真正实施起来,根本不像古籍上说的那般简单。

当晚,两位道士在宅院中布置好法阵,燃起特意带来的香烛,香气袅袅升腾,弥漫在整个庭院。

凌云道长盘腿坐在法阵中央,凌霄道长则在法阵外,念动咒语,为他护法。

凌云道长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阳刚之气,缓缓伸出双手。瞬间,一股阴寒之气弥漫开来。

在阵外观看的柳逸尘只觉浑身血液都似要凝固。他估摸着应是张静婵来了,眼睛眨不敢眨,使劲盯着凌云道长。

过了一会儿,有淡淡的白雾出现,接着形成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很是模糊,

“出来了。”有人惊喜地轻声喊道。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香烛摇曳欲灭,张静婵的魂魄也剧烈颤抖起来,似乎立即就要消散。

“坚持住!” 柳逸尘忍不住紧张地大喊。

立即被身旁的沈力捂住了嘴,“别吵,噤声。”

柳逸尘按捺住狂跳的心,继续观看。

就见凌云道长的脸色苍白,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咬牙坚持着引导体内阳气与张静婵的阴气交汇。法阵外,凌霄道长的咒语念得愈发急促。



终于,张静婵的魂魄稳定住,身形越来越清晰。最后,一个宛如活生生的女孩出现在大家面前。

她眼中含泪,对着众人盈盈下拜:“多谢大家的相助,如今我能显身,定要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毒害我一家人的是方管家,他觊觎我家财产已久,与乳母蒋氏狼狈为奸,把毒蕈放入羹汤,致使我一家人误食身亡。事发后,官差前来调查,管家买通灶房下人,销毁了所有证据,让这桩谋杀案被定性为意外。”

少年们气得目眦尽裂,欲要发声,又不敢,齐齐将目光投向沈知府。

当年审理此案的是沈知府,今夜的主审人仍还是他。只是他没急于开口,似在琢磨着什么。

就这么一点功夫,凌云道长急了,他汗如雨下,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催促道:“大人,您抓紧问,贫道撑不了多久。”

沈知府神色一凛,当即向张静婵问道:“你说方管家觊觎你家财产,可他在你张家人下葬后,就投井自尽了,这里面可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张静婵答道:“大人,当年您请人走阴,欲找张家人问清缘由,可找到的是方管家,他自然不肯说真话,哪怕他也是被人害死的。”

沈知府似乎早有预料,点了点头,说道:“本官也不认为他会是那种为了报恩而选择自尽的人。那么,害死他的人是谁?”

张静婵回答:“是乳娘蒋氏推他入的井,原因不知。”

沈知府的神色变得凝重,“方管家死后一年,蒋氏因病身亡。表面上来瞧,好似是死无对证了。本官再问你,张家惨案,是否还有外人介入?”

张静婵摇头,“我不清楚。”

沈知府微微沉吟了一下,接着问道:“与蒋氏来往的人中,有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人物?”

张静婵还是摇头,“好像没有。”

沈知府不甘心,依着以往办案的经验,索性直接问道:“蒋氏可是检点之人?”

这回,张静婵虽仍是摇头,却给了个不一样的答复,“东南街的况虎,是她姘头,我有回看见他二人在一起亲热。”



听此,程县令大为震惊,“你说的可是现在的盐商况虎?”

张静婵有些茫然,对此问题不了解。

沈知府拊掌,“不用再问了,案情已经明了,张静婵的证词证实了本官手中的证据。”

程县令还是一头雾水,“大人,您的意思,况虎与张家惨案有关?”

沈知府冷笑,“何止有关,他就是主谋。觊觎张家财产的人,实为况虎。他想得到盐引,曾找上面的人暗示本官换掉张广生,本官没有同意。”

“张家惨案发生后,本官对他有所怀疑,但找不到证据。这个人很狡猾,本官的手下只查到蒋氏和方管家有私情,却查不到蒋氏与他况虎也有私情。”

“现在听张小姐这么一说,整个案情就能串起来了,况虎是幕后策划主使,让蒋氏与方管家私通,害死张家人,嫁祸给张静婵。”

“这种事情,都是越少人知道就越好。于是,况虎又指使蒋氏把方管家推入井中。只是蒋氏愚蠢,她不知道自己同样逃不了一死。”

说到这里,沈知府看了程知县一眼,“因着心中的怀疑,本官在任上时,始终不肯把盐引给况虎。没想到本官一离任,不过两天的功夫,盐引就到了况虎手中,这是个能人啊!”

程知县汗意涔涔,“给他盐引,是上头吩咐的。下官不好拒绝,这就差人去拿他。”

事情到此,凌云道长就快支撑不住了,张静婵的身形开始变虚。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众人再次盈盈下拜后,然后挥手道别。

在场的少年皆是泪流满面,哽咽着与她挥手。

沈知府让人把今日张静婵的证词写在纸上,他在证人旁率先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让在场的人一一都签上名。

况虎被捉拿后,起先死活抵赖,说鬼神之言怎可信?

就在这时,堂上突起阴风,虚空中,一记巴掌响亮地摔在他脸上。

其实这是凌霄道长玩的一个把戏,但况虎不知,以为是鬼。吓得要命,不敢再抵赖,交代了罪行。



张家的冤屈得以昭雪,少年们高兴,相约带上祭品,一起去张广生坟前告慰亡灵。

去了那儿才发现,根本挤不进去,那里已经围了太多的人,有城中的百姓,也有曾经在义庄生活过的乞丐,都是想来告知张广生这个消息的。

此情景令柳逸尘颇为感慨,眼眶又不自觉地润湿起来。与沈力、赵坤相视而笑,将带来的酒洒在地上。

感谢感恩之人,也感谢这世间,所有不动声色的善良!

(此文由笑笑的麦子原创,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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