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梓洁
编辑 | 付晓玲 曹宾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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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时捷、路虎......目之所及的豪车含量，让阿乐恍惚自己不是被堵在佘山公园的门口，而是置身在某个车展。
他知道，这里面有不少人跟自己一样，是来“打野”的——作为网上公认的上海挖野菜圣地，最近每到周末，佘山公园都被驱车来寻找野趣的摩登青年包围。
中国人爱“挖野菜”不是新鲜事，但今年春天，公路旁左手小铲刀、右手塑料袋的挖菜人里，大爷大妈少了，年轻面孔多了。
甚至以精致、时髦闻名的沪上年轻人，还是最早发起、最全情投入的那一波——武康路Citywalk不香了，外滩bistro、淮海中路咖啡厅也不再是Date首选，魔都年轻一代吻上了崇明岛的野菜坡。
他们身着时尚休闲服，手持小巧的园艺铲，在草丛间寻觅野菜的踪迹，挖累了便支起便携桌椅，泡上一壶咖啡，混着青草的清香，饮下别具一格的春日风味。
小红书上，“上海挖野菜地方”话题已累积3万多篇秀照笔记；甚至“大佬”带队、单价98-198元不等的付费组团野采，也应运而生。
显然，继在露营、徒步、路亚等活动之后，年轻人又找到了新的“灵魂保养方式”。
不是露营去不起，而是挖野菜更有性价比
苦苣菜薅到一半，萝卜停下来休息，发现脚上踩着的德训鞋，不知不觉被草色染绿了。
早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出来挖野菜，她就该买一双便宜耐造的备用，但谁能想到，打脸竟来得如此之快？
作为上海土生土长的小囡，花钱买便利等都市生活方式早已深入萝卜的骨髓，所以此前每次到郊区踏青放风，被父母邀请一起去“打野”，她都岿然不动，只在一边远远看着。
甚至，几度因为太羞耻，试图劝阻父母：“超市的野菜也就十几块一斤，何必把自己搞得又脏又累”“万一撒有农药怎么办”……在她眼里，挖野菜跟“没苦硬吃”之间可以划个约等号。
奈何父母不听劝，深感“有代沟”的她选择加入同龄人队伍——这周拉着闺蜜Citywalk打卡私藏餐厅，下周驱车去郊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露营，年轻人中流行的休闲娱乐活动，她统统尝了一遍咸淡。
但也正是如此，萝卜喜提了好几次“诈骗”。
有一回，她跟着小红书攻略去打卡一家极其出片的小众酒馆，到了现场却发现，只有露台上的一个小角落能拍出漂亮照片，且想要获得拍照的资格，还得先买一份昂贵的套餐。
秉着“来都来了”的理念，她掏钱买了单，走进露台的一刻又开始后悔：坐垫破破烂烂，“死亡打光”从天而降，完全是个三分靠拍照、七分靠修图的地方。
“被骗多了，就知道那些咖啡香伴轻食brunch、入夜微醺于梧桐区露台的分享，大概率是网红滤镜，而非真实的松弛感生活。”萝卜逐渐对“人造活动”祛魅了。
相比之下，更喜欢户外活动的珍珍，确实通过露营放松了身心：逃离喧嚣，躲进郊野，搭一顶帐篷，在绿水青山间和家人朋友一起围炉煮茶、户外烤肉，俨然一部《向往的生活》。
为了享受这份悠闲，哪怕每次出动都得大包小包、来来回回搬运4遍装备，她也甘之如饴。
然而，当她得知营地“邻居”的一盏煤油灯，价值高达四位；一把平平无奇的斧头，原价接近自己的月薪时，珍珍突然感觉，身下100多块的月亮椅，长出了刺。
“攀比之心要不得，但你看到别人拿出高大上的、自己根本认不出来牌子的装备，心底还是会羡慕。”珍珍坦言，露营玩到最后，其实一点也不松弛。
而热衷于挖野菜的阿jo，就轻松多了——拿上一把小剪刀、一个菜筐子、几个塑料袋，便可以向野菜地进军。
翠绿的水芹菜、肥嫩泛光的荠菜，随着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落入手中，埋头苦干一下午，她不仅一分钱没花，还收获了一大筐“大自然的馈赠”。
“马兰头在菜市场要十几块一斤，挖到就是赚到了。”阿jo说。而且野菜也比大众想象中更美味，以野葱为例，虽然比普通香葱辛辣，但经过大火翻炒，刺激气味消散，只留下阵阵喷香。
阿jo的父母一开始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驱车30公里跑去郊区挖野菜，直到吃了一顿她做的野葱炒蛋，立马“真香”了。
不过，阿jo爱上挖野菜，不只是因为这项活动更具性价比。
挖的不是野菜，是逃离格子间的“精神乐高”
拍拍手上的面粉，瑞雪将最后一篦荠菜饺子收进冰箱，看着满满一冷冻室的“白元宝”，“明天要上班”这件事似乎也可以接受起来。
这不是她自我鸡血，而是真的解压，“不用费脑子，溜达半天就能收获一堆野菜，既玩了又能做好吃的，让人总期待下一次，看工作日都‘眉清目秀’了。”
在杭州从事服装设计的瑞雪，原本的休闲方式透着小资情调：日常Citywalk，心血来潮也是去西湖泛舟。但随着服装生意变难做，她加班时间也越来越长，钢筋水泥城市的窒息感随之加重，很难再在其中有放松感。
她清晰地记得，某次为了挖掘爆款，自己不分昼夜封闭式开发一周，出关后去西湖放空，看着熙攘的人群，依然喘不过气来的恐慌。
而“打野”，将她从人山人海中解救了出来——屡屡梦回呼朋唤友挖野菜、捡菌子的童年快乐时光。
此后，她的周末休闲地换成了郊区，在春挖蕨菜、荠菜，夏采紫苏、马齿笕的原始天性释放中，她又找回了内心的宁静。
而和被带入门的瑞雪不同，作为钓鱼佬的凯瑞，自发触动了挖野菜隐藏“功效”。
一开始，凯瑞入坑路亚的初衷是：本身是个i人，安静的环境更能让自己放松。且在他的设想中，随着技术的提升，还能尽情享受中鱼的畅快。
但实践下来，中鱼是小概率，空军才是常态。凯瑞将此归为一心两用的原因，“我通常会借助路亚的静谧时刻，去思考理清工作上的事情”。
之所以会这样，在于平时在公司会有很多人提建议，嘈杂的声音，让他没办法做取舍，而路亚时入定的状态，思考起来事半功倍。
可玩路亚像任何喜好一样，如果没有持续的正反馈，热情是很受打击的。挖野菜则正好补齐了这一块，“一般路亚的地方，周围都是野菜产地，随便一挖就是一桶，不用空手回去。”凯瑞充满回味道。
同时，挖野菜高频动手的属性，就像拼乐高一样，让他能彻底抛开工作，完全沉浸下来。基于此，挖野菜不再只是路亚的“辅助”，而是成了凯瑞的保留活动。
但挖野菜也是“一千个人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相比于高能量的凯瑞，在脆皮的丽雅眼里，挖野菜更接近于“苦中作乐”。
“你要一直蹲着，眼睛也要盯着地面，不一会就会眼睛干涩、四肢沉重。”她挖了没一会就想打退堂鼓。碰上扎根较深的野葱，就更费劲了，必须得动用锄头才能挖起来，每次收工，丽雅总是气喘吁吁。
结束回到家，本以为能松口气，却发现收拾野菜又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紧紧地黏在根部的泥土，必须得用刷子一棵棵仔细清洗才干净。而且要尽快处理，否则野菜一旦发热，马上就会蔫掉。
一番折腾下来，“挖的野菜价值不够20块，却要腰酸背痛一整天，去按摩反而花了两百多。”这笔账，丽雅怎么算都觉得亏了。
不过，说完她又话锋一转，表示“有些收获很难用金钱来衡量。”
“菜比人多”不重要，和谁一起挖才重要
周日一大早，手握栽花铲、兴致冲冲奔到公园“打野”的阿乐和crush，呆在了原地：竹林里长满了拖家带口来挖笋的人，他们地毯式扫荡，基本把新冒出的竹笋搜刮殆尽。
阿乐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前一天看到挖野菜上了小红书热搜，想来凑凑热闹，没想到其他人行动比他更迅速。
“上海就那几个野菜点，大家都拿着一样的地图、攻略，难免会撞到一起。”阿乐无奈道，自从“打野”成了一种新型社交方式，挖野菜的人比阳春三月的野菜疯长得更快。
他原本还想加入打野群，蹲一手新鲜情报，结果发现小白博主的群聊都已全部满员，根本挤不进去，抢手程度甚至超越了一些亲子徒步、露营专业博主的群聊。
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出门碰运气。这样一来，不仅容易空手而归，还有踩雷的风险——正如去佘山公园，养护区内的春笋其实是禁止挖掘的。
瑞雪就遭遇过这种尴尬，眼角余光瞥到又一个大娘绕过菜园走向自己，攥着一把野葱的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令人脚趾扣地的一幕又要上演了。
“你是谁呀？怎么来我们这挖菜呀，这里很多菜都是专门种的。”警惕的语气、问话的内容，都没有超出预期：怕瑞雪偷她们的菜。
瑞雪连忙解释，自己是去田间地头“捡漏”的，又掏出照片以证清白，大娘的语气才终于缓和下来，但嘴里还是嘀嘀咕咕，控诉着自己的菜地惨遭“洗劫”。
挖个野菜跟搞谍战似的，还要替别人背锅，瑞雪哭笑不得。不过，这些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反而启发她去开拓了更多新野地。
目前，她的足迹已遍布余杭、桐庐甚至更远的杭州郊区，对各种野菜“根据地”如数家珍，对不同野菜的最佳挖掘时间，也是信手拈来。
凯瑞也成了圈里的“大神级打野”，而这也让他在朋友间的号召力，直线拉升——大家平时忙于案头工作，节假日约饭、约酒根本约不出来，他提出去挖野菜的建议后，赶新鲜的老友们终于松口了。
“每个人都是犹犹豫豫过去，开开心心回来。”凯瑞自豪道，因为没人能抗拒血脉召唤。现在不用他组织，每周就有人主动在群里约着去挖野菜，大家边挖野菜边分享生活中的点滴，从工作烦恼到家庭趣事，无话不谈。
“这样既健康又实惠的活动，真的能极大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凯瑞感慨。屡次被“照骗”毒打，回归公园、村落等地方休闲的萝卜，对此也有感触。
“这是野豌豆，清炒或者煲汤味道都不错，可以补钙”“你摘的是辣蒿，不是荠菜”……望着对每一种野菜特性、做法都头头是道的父母，萝卜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们。
父母不仅对傻傻分不清“野菜还是野草”的自己全程耐心解读，很多网上当红的野菜点，他们也早就光顾过，自己追逐的风潮，原来都是老一辈玩剩下的。
“但你不亲自参与，不会真正理解父母。”她以前总以为父母日常出门不过是随便逛逛，此刻才发现，原来他们也有这般丰富多彩、自得其乐的小世界。
自此，挖野菜成了她们家的团建活动，萝卜甚至成了“积极分子”：“我以前总是去寻找放松的方式，现在想回到生活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