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道荣
我们小区里的鸟，忽然不那么怕人了。
有人在业主群里，发了一条信息，说一只小鸟，飞到了她家阳台上，先是站在栏杆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最后竟然飞进了她家里。
她当时正在阳台上晾衣服，鸟肯定也看见了她。
鸟看见了她，还敢当着她的面，飞进她家里，这真是太稀奇了。
弄得她都不敢回家。
她说，她倒不是害怕鸟，而是担心，她这时候走回家里，会不会吓着这个小客人？
我在这个小区住了快20年，是最早那批搬进来，并一直住在这里的人。
住这个小区的居民比较稳定。
有几位邻居，我刚搬进来时他们还年轻，现在都已升级做爷爷奶奶了。
小区里的小孩子越来越多，他们多是在这个小区里出生的。
我还清晰地记得，刚搬来的时候小区的样子。
那时候小区一切都是新的，楼房是新的，园区的道路是新的，路灯是新的，住户是新的。
小区里的绿化，做得很好，绿化率是我们这个新小区最大的卖点和亮点。
但是，刚移植来的树木，为了易于成活，大多被修了枝，秃头秃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一个刚被大人硬拉去剪了头发的孩子，有点委屈，有点不情愿，有点不自然。
印象里偌大的小区，没有一只鸟，鸟可不喜欢一棵棵光秃秃的树。
再说，那时候几乎天天有人装修或搬家，动静都很大，还有人搬家的时候放鞭炮。
即使有一只鸟，飞过我们小区的时候，好奇地瞥了一眼，打算落下来，在这里安家，恐怕也会被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吓飞。
几年之后，小区楼房的外墙，慢慢老旧了，斑白了，新小区渐渐成了次新小区、老小区。
小区里的草啊，树啊，花啊，却越来越茂盛，越来越葱郁。
有人数过，到了春天，我们这个小区里，盛开的各种花，就有二十多种。
你在小区里散步，空气里不再是刺鼻的油漆味，也闻不到什么汽车的尾气味，而是花草和树叶的香味，以及从谁家厨房敞开的窗户里飘出来的饭香。
像所有的居民小区一样，我们这个小区的生活味，是越来越浓郁了。
最大的变化，是分散在小区里的那些大树。
它们重新长出了茂密的树冠，郁郁葱葱，在小区里各自圈一大块树荫。
老人们喜欢在树荫下歇息，说着闲话，小孩子们喜欢在树荫间滑滑板，踢小皮球。
淘气的孩子，还学会了爬树，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谁家的大人一声呵斥，吓得孩子从树枝上一溜烟滑了下来。
树冠之上，也一阵骚动，响起“扑棱棱”的振翅声。
人们抬头，看见了几只飞起来的鸟，像几片树叶，在半空翻飞。
谁也没有留意，我们这个小区，从什么时候开始，还搬来了一群新邻居——那些小鸟。
刚开始的时候，它们的胆子很小。
有人从一棵树下走过，远远地它们就飞走了。
谁家电视的声音放得有点大，也会把一只刚落在树枝上的小鸟，吓得重新飞起来。
也不知道这些小鸟，是从遥远的乡下飞来的，还是从十几公里外的公园路过的。
它们飞过我们小区时，俯身一看，哎，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树啊，它们就落了下来，看看能不能安家落户。
有的鸟，可能会被一声响动，吓得就飞走了；
也有胆大的鸟，只是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它站在高高的树枝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看下面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它就放心了。
一只鸟定居下来了，又一只鸟飞来了，它们就这样成了我们的邻居。
小区里树多，草多，花多，虫子也多，果子也多，不愁吃的。
一根树枝，就是它们的床；一片树叶，就是它们的房顶。
它们的需求，比住在这里的人，简单多了。
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只听到它们的叫声，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它们是在聊天，还是在求偶。
但它们能看得见我们，就算你住在28楼，它也可以飞得比你高。
如果一只鸟愿意的话，它可以看见并记得我们每个人的脸。
我们却不认识它们。
我家住二楼，大多数的树枝都比我家高。
那些鸟声，就像瀑布一样，每天早晨就挂在我家窗前，把我唤醒。
我在这个小区里的幸福感，很大一部分源于此。
它让我感觉像穿越到了童年，那些宁静的乡村时光。
我一直好奇，这些鸟，是像我一样，落户在这里了呢，还是像我对门那几位群租客，只是偶尔寄居于此。
我每天得离开小区，去很远的地方工作，直到很晚才能回来。
那么这些鸟呢，它们会飞到别的小区串门，捕食或约会吗？
这个城市越来越大，乡村已经退到很远的地方，它们如果飞出去了，还找得到回来的路吗？
或许随着城市的环保、绿化越来越好，它们不管去了哪个小区都能安稳地落脚。
我在我们小区，还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近一只鸟。
它们现在还只是住在小区某棵大树的树枝上，与我们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偶尔也会有一只鸟，从树枝上飞下来，休憩在小区的某个座椅背上，那样子真傲娇。
不过，只要有人靠近，它们就会飞走，把靠背椅让给我们。
但它飞走的样子，并不惊慌，就像小区里的流浪猫，看到有人走过，就会躲到矮树丛里；但等人一走过，它们就迈着猫步出来了。
在树枝上的鸟和矮树丛里的猫看来，这个小区是我们的，也是它们的。
它们不再那么惧怕人，这无疑是让我们释然和开心的一件事情。
地球从来不是独属人类的方舟，当我们学会在混凝土森林里为其他生命留出生境，那些振翅的声音、草木的芬芳，都是最珍贵的回馈。
这个植树节，或许我们补种的不只是树木，更是对万物有灵的敬畏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