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到人类工作的历史前,我们先简要回顾一下人类诞生的历史,在250万年至两百万年前,人属出现了,人属有两个著名分支,尼安德特人和智人,这两个分支大约在70万年前分裂,尼安德特人在3.9万年前灭绝,当今的人类大部分属于智人,也称现代人类。大约16万年前,现代人类走出非洲,约5万年前,他们进入亚欧大陆,此后迅速扩散,遍及整个亚欧大陆,一路抵达澳大利亚。约1.9万年前,人类经白令海峡迁移至美洲,又以相对较快的速度到达智利南部,自此人类这个物种几乎遍布整个世界。但尽管遍及各地,自70万年前以来,至1.2万年,这中间几十万年的时间,整个世界上的现代人类,都和他们的非人属灵长类祖先一样,几乎只从事食物狩猎采集工作,诸如采摘或挖掘植物及其果实、收集贝壳、捕鱼和狩猎等。所以,当我们谈论人类工作的历史,最早的工作当属狩猎,那狩猎是一份怎样的工作呢?
要想还原史前人类的狩猎和采集活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研究者只能依靠考古学证据,以及从极少的还保留了狩猎采集传统的原始部落寻找线索。《剑桥百科全书——狩猎采集者》一书将狩猎采集定义为:既不种植作物,也不驯养除犬以外的牲畜,而依靠狩猎野生动物、采集野生植物、打鱼捕鱼为生。该书还补充说,大多数狩猎和采集部落的基本社会组织单位为“游群”,是由15到50个具有亲属关系的人组成的小规模游牧族群,由于狩猎往往要求集体行动,所以在这样的族群中,合作和共享是极为重要的生存和劳作原则。
具体来讲,比如北美的游牧部落会使用“围堵法”来猎杀野牛,这种做法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他们在春季时建起野牛栏,年轻人模仿野牛叫,将牛群引到围栏,狩猎主力会大声喊叫,挥舞长袍,吓得牛群涌进围栏躲避,之后再拿棍棒和弓箭杀死几十上百头野牛。所以,你能看到,合作是关键要素,这适用于世界各地的狩猎采集活动。一个在狩猎部落长大的孩子,5到7岁的时候就会跟随大人外出打猎,12到13岁就开始和同龄人一起外出打猎,到了青少年后期,他们就要学习如何在合作中捕捉大型猎物了。
当然,我们也不能忽视原始部落中女性所承担的工作。一直以来我们对原始部落存在“男人狩猎、女人采集”的印象,这是真的吗?扬·卢卡森提出了一系列考古和研究证据,认为这是一种刻板印象。事实上,狩猎采集时代的许多男性也会采集蔬菜,女性也同样猎捕动物。尤其在出现过度捕猎的情况下,大型猎物数量常常面临不足,人类为了生存,只能更加关注小型猎物的猎捕,以及逐渐将采集作为核心生产任务,这就让劳动分工之间的性别差异越来越小。比如刚果东北部伊图里森林的俾格米特瓦人,他们主要的狩猎方式是集体网猎,女人们负责反复击打灌木,将猎物赶至大网中,男人们则负责收紧大网,并将网中的猎物杀死,最后女人们将猎物运回营地。还有,在秘鲁中部海岸曾发掘出一些狩猎采集族群的定居点,他们存在于8000年到5000年前,骨骼显示男人和女人都有强壮的上半身肌肉,且双方都因搬运重物而患上了轻微的关节炎,这也进一步反驳了“男人狩猎,女人采集”这一陈旧而简单的对立观念。
另外,女性还得承担大部分育儿的工作。有不少人类学家根据现存狩猎采集族群的工作时长做估算,在狩猎社会,成年男性和女性每天投入工作中的时间大概在6到8小时,而女性可能要比男性额外再加上1小时,即额外照看孩子的时间。比如昆人和芎瓦西人族群,这两个族群都是由女性负责觅食,她们平均每天步行6.6公里,去执行觅食任务,返程中还要携带工具和7到10公斤的植物类食物,而且往往还要带着一个孩子。
所以那种认为原始人只需用少量时间满足食物的需求,拥有大量休闲时间,这一看法也并不准确。但扬·卢卡森提出,原始的狩猎采集者或许真的没有将工作看成一种负担,而是将其视为一项与休息交替进行的愉快任务。比如在澳大利亚的伊尔约龙特人族群,他们的语言中没有单独的词语分别表示工作和休闲,可见这两者之间可能并不存在一个明确界限,并不是相互对抗的关系。
在距今1.2万年前,人类的食物来源逐渐发生明显变化,人类开始栽种植物、圈养牲畜,由此农牧逐步取代狩猎。但关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全球各地的狩猎采集者普遍放弃了稳定的生存方式,转而选择不稳定因素众多的农业生活,学界至今仍未有一个明确共识,当中对其有更深入的探讨,而重点在于这一变化的结果,那就是人类终于有了新工作,即作为农民和畜牧饲养者的工作,那这是一份怎样的工作呢?
农业创造了一种新的时间观念,在农忙季节,人们关注的焦点不再是食物,而是工作,而且在这一段时间里,将一整天时间全部投入工作仍嫌不够,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农民只需要等待。用作者扬·卢卡森的话来说,这是一种由我们吃的主食的季节性决定的生活节奏。
而且随着农业的出现,工作开始逐渐专门化,这最早体现在男女的分工上,男性是农耕活动的主力,而女性的生育职责被进一步凸显。在狩猎采集族群,女性一次只能照顾一个孩子,只有当孩子能够独立时,母亲才有时间和精力再次生育小孩,所以狩猎采集时代生育间隔大约是四年。但随着农业出现,因为有了更好的食物供应,尤其更大量的谷物供应,婴儿可以更早地断奶,哺乳时间被缩短了,母亲有了生养更多孩子的条件,生育的职责也因此更重了。
在农耕非常高产的地方,农民生产的食物有可能会超过自己的需求,于是社群中的一些人原则上可以自由从事其他工作,就早期历史阶段而言,这类其他工作主要是指陶器制作、房屋建造及相关技术,以及纺织技术。不过,这些专业技能在当时还没有发展到足够成为人们唯一的专门职业,原因在于没有足够的需求,它们更像是家庭内部为了自给自足而进行的家务活动。
但正因为有的人能生产更多的食物,甚至掌握专门的生产技能,于是这类人就有可能变得富裕,因而产生了财富的差异,而财富的差异,又带来人群和领土的分化,于是各种各样的竞争开始了。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常常认为农业革命开启了社会的不平等。但作者扬·卢卡森在书中提醒我们注意到这个问题更复杂的一面,一方面有种种考古证据显示,比如公元前3500年到公元500年间的非洲,存在部分农民族群,他们的农业生产不断扩张,但却并未产生明显的个人财富积累与不平等的等级制度,可见农业与平等主义并非完全不相容。另一方面,在早期历史阶段,从平等到不平等,这中间除了是生产的变革,也是文化的变革,扬·卢卡森说,从狩猎采集社会,也即从一个讲求合作互惠、没有基于经济的竞争、很少有财富差异的社会走来的人们,是怎么能接受做着同样工作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报酬比另一个人少?又怎么能接受,某一个人有权强迫另一个人做某些工作呢?在扬·卢卡森看来,除了生产的变化外,宗教信仰或许助推了这一套新的规范和价值体系,一些早期的财富通过赞助宴会、舞蹈或其他仪式活动,实现了对不平等生产活动的正名。人类学家奥尔登德弗因此说道:“(在那个时期),财富不是靠结盟、努力工作和剥削创造的,而是靠信仰创造的。”
总而言之,从狩猎采集社会到农业社会,也即从70万年前到公元前5000年,人类的劳动关系其实很简单,它以家族群落为组织单位,主要围绕自给自足而劳作,但随着农业社会的到来,生产方式的变化带来了人口规模和生活方式的变化,同时也埋下了社会不平等的种子。尤其到公元前5000年,城市和国家渐次兴起,人们开始要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劳动问题,各种各样的新型的工作关系随之涌现。接下来的第二部分,我们就来讲讲从公元前5000年到公元1800年间的工作史,这一时期出现了我们目前已知的所有类型的劳动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