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号,周冬雨刘昊然主演的电影《平原上的火焰》上映,它在豆瓣上被评为2025年最值得期待的华语电影。这部电影很受关注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双雪涛的原著小说《平原上的摩西》实在名声在外。


前些年,以东北为叙事核心的作品集中喷涌了一波,文学中的代表之一,就是《平原上的摩西》。电影毕竟篇幅有限,无法完整地展示原著的细节,那么今天就来带大家读读原著。

01

一桩遗留多年的悬案

上世纪90年代,曾经的工业重地沈阳铁西区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事件,一个月内,连续死了五个出租车司机。《平原上的摩西》就以这个案件为根基进行改编和扩充,书中的人物与情节都从这里开始生长。

连环杀人案发生以后,警察蒋不凡发现,每一次作案,凶手都让司机把车开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从背后勒死司机,然后倒汽油放火烧车。

平安夜当晚,伪装成司机的蒋不凡开车在城里溜达,女孩小斐和她爸爸老李上了他的车。途中,蒋不凡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他判定这个男人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快到目的地时,老李请求下车上个厕所,蒋不凡把车子停在路边,和老李一起下了车,把小斐一个人留在车上。蒋不凡用枪指着老李的头,把他铐上,这时,一辆大卡车飞驰过来,蒋不凡才想起,自己忘了开双闪,卡车撞上了停在漆黑路面上的出租车,撞断了小斐的腿。

老李在愤怒之下,杀死了蒋不凡,拿走了他的枪,带着小斐躲进了一家小诊所里。十二年过去,这桩案件成了当地一件著名的悬案,一直没有被破获。直到小斐儿时的邻居庄树当上了警察,重新开始调查这桩案件,才逐渐揭开真相。

这就是《平原上的摩西》的主要情节。老实说,如果以这样的方式把这篇小说概括出来,只能说它是一个不错的悬疑故事,但绝对称不上一流。双雪涛用他独特的叙述方式,在这个悬疑故事的外壳中,放入了一个严肃文学的核心。


可以这么说,因为悬疑的外壳,《平原上的摩西》得以传播得更广,因为其严肃的核心,它得以成为一篇一流的小说。这个核心,把故事的重心从悬疑案件的推理过程,转变为记录那个独特的时代,也为身处于那个时代的人们,注入了沉重的命运感。

要探究这篇小说的核心是什么,得看看主线情节以外的故事。

02

父母辈的故事

小说的原文,是以人名为小标题切分,每个人物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他眼中的故事的一角,这种方式有点像审讯笔录,每个人讲一段,最后由审讯者,也就是作为读者的我们,来拼凑整个故事的全貌。

最重要的四个角色,应该是庄树的父母,邻家女孩小斐,以及没有用一人称出场过的,小斐的父亲老李。而庄树作为引线角色,将四个人的故事串联起来。

他们邻居两家五口人,分别代表着90年代中后期,受到东北下岗潮影响的两代人截然不同的五种命运。先来讲电影中没有详细展开的父母辈的故事。

庄树的父亲,庄德增,曾是市卷烟厂供销科的科长,也是老李一家的邻居。他是个才干的人,文化水平不高,但是非常有经商头脑。


下岗以后,他自己开了家烟盒印刷厂,生产的烟盒品牌,叫“平原”。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进军了房地产、餐饮、汽车等行业,甚至还成了电影投资人。就这样,庄德增跨越阶层,成了第一批富起来的人。

80年代,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文艺青年傅东心,也就是后来庄树的母亲。傅东心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她看书,画画,丈夫庄德增全都不能理解。好在庄德增是个好男人,懂得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抱有敬畏之心,他对傅东心极好,处处宠爱她,给她留出足够的独处空间。

傅东心的内心是不对丈夫儿子敞开的,在那样的环境里,她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直到遇到她遇到了邻居老李的女儿小斐。

小斐是个乖巧的女孩,但有个特别的爱好,喜欢火焰。傅东心很喜欢这个女孩,决定收她为学生,每天晚上教她读书写字,把自己心里那些无法与丈夫儿子分享的东西,全都教给小斐。

有一天晚上,傅东心给小斐讲了《出埃及记》,上帝指示摩西劈开红海,拯救犹太子民。她告诉小斐:

教你这一篇,是让你知道,只要你心里的念是真的,只要你心里的念是诚的,高山大海都会给你让路,那些驱赶你的人,那些容不下你的人,都会受到惩罚。以后你大了,老了,也要记住这个。


这既是教给小斐的道理,也是傅东心对自己的知识分子家庭在某个荒唐年代里所受到的伤害的总结,是她自己人生的信条。

后来,傅东心对自己的丈夫孩子越来越不上心,总是独自一人满世界旅行。作为一个有思想的知识青年,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伤痛,大概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自我疗愈,有条件的,像傅东心一样,独自满世界旅行,没条件的,只能在茶米油盐之余,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四处流浪。

现在来讲老李,这个唯一没有以第一人称出现过的主要人物。他会给我们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是因为他代表着最普通的老百姓,没有庄德增把握机遇的能力,也没有傅东心的反思能力。陌生,是因为他身上多具有的某种精神,现如今已经几乎灭绝了。

那是一种近乎武侠小说里的侠义精神,为道义打抱不平,又带着一股底层人民的蛮横与匪气。

下乡的时候,老李和朋友一起抓赌挣工分,有一次,他的朋友被逃跑的赌徒捅了一刀,老李救了他,还去找到赌徒,挑断了他的脚筋。这个朋友就是后来开小诊所的那一个,他开诊所的钱也是找老李借的。出租车案件发生12年后,已经隐姓埋名的老李,用当年警察的枪杀了一个人,因此才暴露了自己与当年案件的关联。他枪杀的那个人,也跟他无冤无仇,纯粹是为了打抱不平。


他抱持着自己所认定的正义,佐以暴力的手段,这种侠义,显然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是吃不开的。我们其实能够预料,即使没有圣诞节那晚改变他人生的意外发生,脱离了简单纯粹的工厂环境,进入处处都是灰色地带的社会里,他又能过上怎么样的生活。

03

有些人长大了,有些人被留在原地

庄德增、傅东心和老李,属于亲历下岗潮的一批人,他们的命运在这个转折点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与之相应,他们的孩子也从儿时的邻居,去往了截然不同的阶层。庄树与小斐的故事,仿佛父母命运的某种延续,有趣的是,这种延续是交叉进行的。

庄树是全书的引线人物,他是庄德增的儿子,小时候调皮捣蛋,人很仗义,经常因为帮人打架,被关进派出所。后来,他遇到一些转机,选择去做一名警察。他不喜欢父亲用钻空子、投机取巧的生存方式,也不理解母亲文艺的内心世界。比起父亲,他更像是隔壁的老李,只不过,他选择维护正义的方式,没有老李那么蛮荒,而是进入体制,做一个现代化的规范下的“侠”。


和母亲一样,他不怎么认可这样阶级跃升的方式,又没有母亲那样一个可以逃遁去的内心世界。他的成长是迷茫的,在秩序变动的时期,他尚未长大,对于周身的变化是无力的,这种无力使他愤怒,直到他在一位警察的身上找到方向,他才得以建立属于他自己的秩序。

与之对称的,小斐更像庄树的母亲傅东心。她从小在文化的熏陶中成长,成绩很好,直到父亲下岗,撞见了现实。那时的东北,即使考上了好初中,也要交九千块才能上,对于老李的家庭,这是一笔巨款。这样的规定,几乎就把穷人家的好学生给排挤在了好学校以外。

在原著中,小斐出事后,她的成长几乎处在一种停滞状态,读书改变命运的梦,随着车祸的发生,已经完全破碎。她的人生似乎已经终止于那个漆黑的平安夜。

1995年,庄树一家搬离的时候,正好是平安夜前不久,小斐想要送庄树一个礼物,小斐说,平安夜当晚,她要去艳粉街附近的高粱地,为庄树放一把火,冬天枯萎的高粱杆子一点就着,燃烧起来,像一棵圣诞树。庄树答应小斐,那晚一定会去看。这就是那晚小斐抱着汽油,和老李一起乘车去艳粉街的原因。这便是一场由误会酿成的悲剧。

在小说临近结束的地方,已经成为警察的庄树,和已经双腿残疾的小斐,一人撑一条小船,约在湖中心见了一面,两人都带着枪。

向庄树说明那晚的真相后,原文这么写道:

她(小斐)说,那天你去了吗?我(庄树)说,没有。她说,是傅老师不让你去吗?我说,不是,我忘了。她说,你干什么去了?我想了想说,也忘了。她点了点头。我说,当时我们都是小孩子,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对吧。她说,你长大了,很好。

在变化莫测的大时代,和同样无法捉摸的命运里,有些人长大了,适应了新的时代,有些人被抛下了,留在了原地。


庄树希望小斐跟他走,小斐说,小时候,庄树的妈妈曾跟她讲过摩西的故事:

如果一个人心里的念足够诚的话,海水就会在你面前分开,让出一条干路,让你走过去。不用海水,如果你能让这湖水分开,我就让你到我的船上来,跟你走。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庄树说,他无法分开湖水,却能让湖水变成平原,让小斐走过去:

我把手伸进怀里,绕过我的手枪,掏出我的烟。那是我们的平原。上面的她,十一二岁,笑着,没穿袜子,看着半空。烟盒在水上漂着,上面那层塑料在阳光底下泛着光芒,北方午后的微风吹着她,向着岸边走去。

在希伯来语中,“摩西”的意思是“从水中救出来的人”。他在圣经的故事里劈开红海,带领犹太人从不可能中走出一条路。而“平原”香烟代表着东北那一代人的沉浮,它是庄德增这样乘上春风,创造财富,跨越阶层的方式。香烟又留在老李那里,代表着因怀揣已经不合时宜的“旧想法”而掉入底层的失落。


电影《平原上的火焰》直接改编了这个结尾。但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它们的内核都是一致的——那些或借机发财,或被时代抛弃,或自我流放,或适应社会,或一直没有长大的人,在必然来到的大时代背景下,被一些偶然的事件裹挟在一起,交织缠绕,每一个人都是一种不同的可能性,他们在选择面前或主动或被动地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又共同汇聚成一个时代的剪影。


编辑 | 轻浊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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