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已经对伟大祛魅了”,我对小P说,“包括对我自己。”
☆ 彼时我正站在一棵枯黄的梧桐树下,好不容易出现的阳光零零散散地透过苍白裸露的枝干掉到面前的柏油路上,掉在一口不知被谁啐出的唾沫旁。我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些俗气的画面,却迎面撞上了小P毫不掩饰的目光。
☆ 她在审判我。我的第一反应告诉我。
☆ 下一秒,小P果然开了口:“你是成熟了,还是彻底世俗了?终于决定变成我们曾经最害怕成为的那种人了?”后半句的语调刻意上扬,故作轻松,小P没打算把气氛弄得太严肃:“是谁之前在酩酊大醉的时候还站在马路牙子上诗朗诵?是你吗?怎么现在就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了?当初跟我说‘办法总比困难多’的人是谁?”她用手肘撞了撞我的背包,见我没有反应,又不甘心地绕到我的身前,接住了那些淅淅沥沥的阳光,差半步踩到那口醒目的唾沫:“你怎么了嘛。”
☆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那些没用的阳光还要亮上几分。我想象不到谁的28岁还能够这样明目张胆地活泼着,毫无顾忌地向别人袒露一切,总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像极了家楼下的大爷养的那只虎皮鹦鹉。但小P应该不会边飞边排泄,我这样想着,又不自觉地把目光挪移到那滩唾沫上,还有不到半指的距离,它就要弄脏小P的鞋底了。
☆ “你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写了一篇关于我的文章?写得我都落泪了,我都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厉害。”小P挪动了半步,离那危险又近了半分。“那时候的你可真灵啊,有没有觉得?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似的,我可羡慕你了,能把这么普通的我写得那么好,好像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她站在唯一能落进阳光的地方,把脸向我靠近过来。我被她看得直打了一个激灵,更深地退向了身后的阴影中去:“以前是以前,现在不想写那些东西了。总觉得矫揉造作了。其实我们都很普通,没什么了不起的。”
☆ 我没抬眼,因为无论如何都能猜到小P的眼神是如何困惑,又是如何也同我一样垂头丧气起来。但她却没有挪动半分步伐,那口唾沫仍然在与她几乎分毫不差的地方与那无赖一般平躺着。
☆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良久,终于,在一明一暗间,小P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开始害怕失败了?特别害怕你的努力换不到想要的回报,让人觉得特别像个笑话?”
☆ “所以你才说,你已经对伟大、对理想、对那些你本来期望的,现在却不可及的东西,祛魅了?”她挪动脚步,终于还是踩到了那口唾沫。
☆ 我绝望似地闭上眼,只消几秒,再睁开时,小P已把我从那混沌的阴霾里拉扯了出来,手臂在她的摇晃下快速摆动:“你是不是那些书看多了,是不是你上次分享我的那本书?你告诉我,是不是天天拿自己和那什么李证还是征的什么的对比了,什么‘深知自己并非明珠’什么‘不敢刻苦琢磨’(此处小P引用的是前几天我发给她的《山月记》的节选,她竟然打开看了。作者注。),拜托拜托,你可是写出了我的伟大和不甘心的人哎,你现在是怎样?再这样林北我真的要开始碎碎念碎碎念了,我念到你烦哦!”
☆ “大姐,在白鹭洲公园哭得昏天黑地的人是你,不是我,谢谢。”有没有搞错,“林北”这种话也冒了出来,我朝小P翻了个白眼:“研究生同志,不要再念我了,你不要下一秒冒一堆大道理出来。”
☆ 我背过身去,“我只是想要找回曾经义无反顾去写文章、去做事情的冲动,我也很想再和你一起去大排档喝酒,站在马路边唱歌,去海边骑一辆破破烂烂的单车。但我就是觉得,会不会努力就是没有用,会不会努力只是命运中占很小一部分的东西,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不过是平凡得不行的人。”
☆ 几辆车呼啸而过,从环卫工人的扫帚下卷起一阵枯叶,连同着被闷了一整个冬天的尘埃的味道。小P和我已不再站在原地,开始缓慢地行走起来,那些无所事事的光亮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掉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如果运气好,小P会在阳光最充足的时候朝我扬起头来:“但我就站在这里呀,四年哎,你研究生都读完四年了,我才考上研究生哎。我也怕努力落了空,但我更怕我从未努力过呀!我怕别人笑话我,我就自己偷偷努力,到头来还不是所有人都要祝贺我。到头来,我还不是走自己的路,站在这里换我来给你说大道理。真的,努力可能没有回报,但我害怕我们都失去了努力的勇气和决心。那我们真的要变成自己口中的‘他们’了。”
☆ “你记不记得去年那篇文章里,你写的什么?‘我讨厌他们说,普通人别谈什么理想。’这句话我置顶在微信列表里了,你看——”她把手机再次向我递了过来,如同一年前告诉我“这句话我划线了哦”时一样。我望向小P,脑子里已不再想那滩毫无生机的、令人作呕的唾沫,一时间,时针好似飞速倒退,退回那天晚上的大排档,退回我抱着小P在公园痛哭时的瞬间,退回我问她:“要不要喝一杯,敬这操蛋的人生?”的刹那。
☆ “所以呢?要不要喝一杯?敬这操蛋的人生?”小P笑着说。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喝!喝啊!研究生在读的人请客啊!哈哈哈哈哈!”
We need hope.
也许我们需要✦
平凡中的伟大瞬间✦
@TuTouSuo ™️
应小P的要求,重新刊发本文。为避免冗余,删去引述部分1200余字,但小P不满,喝令我必须摘录以下内容,以定下文章基调:
“ 在这些希望的背后,也是一次次对既定生活的拒绝:‘ 我不要这样继续过活’‘我不甘心于当下的处境’‘我拒绝被定义和被框定的人生’‘我讨厌他们说: 普通人不要谈什么理想!’
因为,‘我也想要有每天早上起来就感到充实和快乐的事情’‘我也想要有期待地过每一天’‘我也想要试一试走出那条被安排好的轨道’‘我也想要过更好的生活’‘我也想成为那个「不普通的」年轻人!’
为此,我付出了数百个、上千个日夜。 ”
小P特别强调,本文应是为曾经写出这些文字的我而发,希望我寻得写作的初心,重新回到在路上的状态。
小P今年第四次考研了,从武汉大学到南京大学、厦门大学,再到今天的北京体育大学,她把中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地考个遍。有次查成绩还是我们坐在路边的烧烤摊正吃着满嘴油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说了句:“出分了”。就再没了下文。我看着她故作冷静的样子,赶忙岔开了同桌其他好友对成绩的追问。
朋友们都是好意,但小P的眼泪也是真的在眼眶里打转。我偷偷从桌下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朝着所有人大声吆喝着要去趟隔壁的超市再拎两箱啤酒来,在场的人也都听懂了言下之意——因为烧烤摊里除了啤酒,再找不到其他的品种。说罢,便拉着小P走出了由透明塑料棚搭成的摊子。
即使是二月的南方城市也还是带着寒意。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和小P手挽着手走着,一会谈她最近打工兼职时遇到的人,一会谈我工作上稀奇古怪的事,一会站着看路边清扫卫生的奶奶佝偻着腰蹒跚,一会数有多少个人穿着耐克球鞋。我们毫无顾忌地在人声鼎沸的马路上大笑,几乎都记不起原因地笑着,漫无目的地走着,遇见从未见过的巷子便踉跄一步拐进去,再从另一条亮堂堂的马路上穿出。
老城区里的电线把抬头望去的夜晚切割成了不同的碎片,小P和我坐在公园的木头椅子上,我告诉她今晚的星星特别亮,是因为看不到月亮的缘故。
“月朗星稀听过没,看得见星星那就看不到月亮。”
话头刚撂下,小P指着树后面说,“月亮在那呢,咱们被树挡住了姐。”
我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像是放了个闷屁,却又不甘心地回道:“懂个屁,我刚欲扬先抑,真正要表达的就是人生无处不惊喜,刚还看不到月亮,现在不就看到了吗?”
这次轮到小P无话可说,她叹了口气,把头扭到另一边去。
我要不再说话犯贫,这些所谓的星星月亮,说到底也就是藏在小心翼翼之下的安慰,像是冰糖葫芦外面的那层透明薄膜似的欲盖弥彰,谁不知道那几个破山楂的模样。但就是这样如窗户纸的遮掩,一晚上我们愣是谁也没说破。
但现在破了。不是悄无声息地破碎了,而是在小P的痛哭中终于如发泄似的爆裂了开来。
这是她第三次考研,失败。
那天晚上的公园里也不是静悄悄的,旁边跳广场舞的阿姨和绕着湖边栈道散步的大爷都目睹了这场崩溃的、声嘶力竭的哭泣。乃至于我抱着小P,竟然也回答了两次:
“没事没事,没关系的。”
在第三次我准备开口和一前来关心的阿姨依样画葫芦地搪塞时,小P从一把鼻涕一把泪中抬起头来:
“有事!谁说没事了!我就是想考个研究生!为什么这么难啊!”
据小P本人事后回忆,她当时完全不知道我在干嘛,只是一直听见我来来回回的“没事没事”,抬起头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大鼻涕挂在我的外套上,以及和阿姨一起微微(非常)错愕的我。
“我就想考个研!究!生!”,我对小P的回忆补充了一些具体的细节,“「研究生」三个字一定要铿锵有力,响透整个白鹭洲的那种。”
彼时,小P又开始无厘头地哈哈大笑,和她之前每一次没心没肺时毫无二致,嘴里还有块尚未咽下的番茄夹乌梅——如果不是她抢走了碗里的最后一颗,我也不会翻起这些旧账来。
“也不丢人啊,这是我的心声。我就想考个研究生。”
“但考了三次也该停一停了,你现在的工作也挺好的不是吗?为什么又想要考研,还是考新传,人家都说新传没前途了。”
“放屁。听张雪峰放屁。新传好着呢。”小P向来如此,请读者们不要见怪,“新传就是被这些闲着没事干的人给搞得乱七八糟的,但学过的人都知道,有意思啊,而且新传已经是文科大类里最好就业的了好吧!”
“但你现在不是有工作吗,你已经就业上了啊姐。”我的眼睛在碗里再次盘旋了两遍,确认没有遗留任何一颗番茄后悻悻垂下了肩,“为什么呢,它怎么就变成了你的执念了,我记得第一年咱俩认识的时候你不是说随便考考吗?”
“刚开始随便考就是怕自己考不上给太多的期待,但考着考着我真的发现很多东西变得不一样,不管是看问题的眼光,还有我现在喜欢没事就写点自己的公众号,再或者看着那么多人考上了,去了那些我一直很想去的学校,总感觉不对,总感觉我也可以。”
我正要说话,小P便堵住了我的话头:“你别说务实这种话,我倒是觉得你蛮奇怪的,天天给人家说要有期待和理想,你自己也一天到晚的搞那么些个行为艺术,怎么到我这就变实用主义者了?你说你是不是被张雪峰洗脑了?”
小P盯着我的眼睛说:“凝视深渊者必将被深渊吞噬,你完了,你被张雪峰吞噬了你。”
我无言,便也不再说那些开导的话,却仍然觉得有时候太过于执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你记不记得你写过一篇文章,就前两天,叫什么来着”,小P拿起手机,皱着眉头开始翻阅我的公众号,“就前两天,我觉得写得特好,我特喜欢……就是这个,”说着,她又打开了文章念道:
“一种生长于物质环境的天然自卑却又被粉饰为自信的那种虚张声势,与为了抗衡这种不安全感而催生出的坚定的、执拗的、不甘的、想要变得更好的期待诞生了。”
“就这句话,我还画线了,看到没。”
手机举到我眼前又迅速地收回去,“我就觉得这句话也在说我,但我没表达出来,你给我写出来了。”
“有时候我就是想变得更好一点,生活得更好一些。现在忙忙碌碌,工作凑合,但每天都没意思,醒来就觉得没意思,躺下去的时候也没意思。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现在的生活我不想要,我想要和你,和很多人一样,活得很有动力,很有期待,很有欲望。我不知道怎么去改变,我的人生就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也没有可能,我只知道,考研是一条很重要的方法,是我这生活中几乎要说唯一的能变化的可能了。”
“我是普通人,我真的,我的家庭比你还要普通很多很多。当然我不是要对比苦难,我必须先说清这个!”,小P摆摆手继续说,
“我有时候我就想,我是个普通人,但我就想不普通那么一回,我就想成功那么一次,我就想改变点什么,它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小P抬头,面前不再是被吃完的番茄,而是震惊的阿姨和穿着大鼻涕外套的我。
“我就想考上一次!!”
“怎么就这么难呢!!!”
“为什么啊!”
“我就想不普通这么一回!就一回!!”
远处,一些孩子在秋千上嘻嘻哈哈地笑着,遛弯的大爷牵着狗小跑着,公园里的广场舞仍在继续,正放到:“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的时候,阿姨掏出纸巾递给了小P,临走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人生有很多机会,总有时候能变得更好的啊孩子,别哭了,阿姨看着都难受了。”
大部分时候小P只在嚎啕,我和阿姨说了谢谢,又目送她一步三回头式地离开。再望下小P时,她只剩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啜泣声,我拆开纸巾,向她递了过去:
“要不要喝一杯?敬这操蛋的人生?”
小P一愣,紧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喝!喝啊!敬这操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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