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芸，他是谁？"刘旭站在医院走廊上，盯着我递给他的支票，眉头紧锁。
我笑了笑，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他递给我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的场景。
"一个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用一顿饭改变了我命运的人。"我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回答。
刘旭握紧拳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沉默了。
两百万，对现在的我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数字，但对当年那个饥肠辘辘的高中女生来说，却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01
1994年，我十七岁，住在江南小城临水县。
那年冬天特别冷，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不可能！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嫁人生孩子就完了！"父亲王德忠的吼声从堂屋传来，震得厨房的碗碟都在抖动。
我站在厨房门口，手中的录取通知书被攥得皱皱巴巴。县一中，全县最好的高中，我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考进去了。可对父亲来说，这张纸不过是浪费钱的证明。
"德忠，晓芸成绩这么好，高中毕业说不定能考大学呢！"母亲李秀珍小声劝道。
"考上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嫁人？浪费钱！"父亲一拍桌子，"家里本来就困难，小毅明年也要上初中了，咱家哪有多余的钱供她上什么高中？"
母亲不再说话，只是偷偷地抹眼泪。
我知道她心疼我，可在这个家里，她的话没有任何分量。
弟弟王小毅从房间探出头来，冲我做了个鬼脸。
他比我小六岁，从小被父亲宠爱，简直就是这个家的小太阳。
而我，不过是无人在意的影子。
那天晚上，母亲偷偷来到我的小房间，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
"晓芸，这是娘这些年攒的钱，不多，勉强够你读一年高中的。"母亲将布包塞进我手里，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娘知道你有出息，别跟娘一样，一辈子只能看人脸色。"
我接过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母亲多年来做零工攒下的钱，每一块钱都是她的心血。
那一刻，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不让母亲失望。
开学那天，父亲和往常一样上工去了，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我。
母亲送我到学校门口，递给我一个挎包。
"里面是娘给你缝的两套校服，还有一些零用钱。"母亲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舍，"学校离家远，你就住校吧，省得天天来回跑。钱不够了就跟娘说。"
我知道母亲在撒谎，那点"零用钱"是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我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让您过上好日子。"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转身离去。那瘦小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02
县一中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宽敞的教室，齐整的桌椅，还有操场上崭新的体育器材，这些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班主任郑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看起来很严厉，但眼睛里却透着温和。
她把我安排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让我和一个叫方丽的女生同桌。
方丽家境富裕，父亲是当地一家纺织厂的厂长。
她每天都穿着漂亮的衣服，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小巧的手表。
相比之下，我穿着母亲用旧布料改的校服，显得格外寒酸。
"王晓芸，你的数学真好！"第一次月考后，方丽惊讶地看着我的试卷，"你怎么做到的？"
我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喜欢吧。"
实际上，优异的成绩是我唯一的资本。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没有钱，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任何可以炫耀的东西，只有好成绩能让我获得一丝尊严。
学校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住校的费用很高，我只好每天早上四点起床，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学校，晚上放学后再走回去。
每天往返六七公里的山路，风雨无阻。
更困难的是，我几乎没有零用钱。
母亲给的那点钱，大部分都用来交学费和买书本了。
中午，当其他同学都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只能躲在教室的角落，咬着从家里带来的冷馒头。
有时候，馒头不够吃，我就强忍着饥饿，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放学就能回家了。
但空荡荡的胃总是不听话，在课堂上发出尴尬的声音，引来同学们的窃笑。
"同学，给你。"一天中午，当我正在啃着干硬的馒头时，一个男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递给我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我抬头一看，是班上的体育特长生赵烨。
他长得很高，皮肤黝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不用了，谢谢。"我摇摇头，虽然肚子在咕咕叫，但我不想接受陌生人的施舍。
赵烨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别误会，我不是可怜你。"他放下肉包子，"我听说你数学很好，我想请你帮我补习数学，作为交换，我可以请你吃饭。"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
补习功课换饭钱？这是我之前从未想过的。
"你认真的吗？"我半信半疑地问道。
"当然！"赵烨点点头，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我体育很好，但文化课跟不上，特别是数学，如果期末考试不及格，我可能会被退回普通班，甚至失去体育特长生的资格。"
我思考了片刻，觉得这个交换很公平。
我需要食物，他需要提高成绩，各取所需。
"好吧，我答应你。"我伸出手，"不过我们得定好规则。每天中午和你一起吃饭，放学后辅导你一个小时的数学，怎么样？"
赵烨爽快地握住我的手："成交！从今天开始！"
就这样，我和赵烨达成了这个秘密的协议。
每天中午，他都会带着两份饭菜来找我，有时是食堂的盒饭，有时是从家里带来的饭菜。
放学后，我们会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我耐心地给他讲解数学题，从最基础的概念开始。
赵烨学习很认真，虽然基础差，但他有着运动员的毅力和韧性。
每当遇到不懂的题目，他不会轻易放弃，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直到完全掌握。
"晓芸，你教得真好！"一次课后，赵烨兴奋地说，"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三角函数的变换！"
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容，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也许，这不仅仅是一场交易，更是一段珍贵的友谊的开始。
03
冬去春来，我和赵烨的"补课换饭钱"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他的数学成绩有了明显提高，而我也不再挨饿。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从最初的陌生人，逐渐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晓芸，你的梦想是什么？"一天傍晚，补课结束后，赵烨突然问我。
我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第一颗星星，轻声说："我想考上北京的大学，离开这个小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赵烨静静地听着，没有嘲笑我的梦想，而是认真地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这样简单的鼓励，却给了我巨大的力量。
在家里，父亲从不关心我的学习，甚至讽刺我"读书无用"；在学校，虽然老师们肯定我的成绩，但也仅此而已。
只有赵烨，真正了解我的努力和梦想，并且毫无保留地支持我。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与赵烨相处的时光。
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专注听我讲题的样子，都让我心跳加速。
"晓芸，看！"一个周末，赵烨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县城新开了家电影院，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进电影院，看的是一部叫《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电影。
昏暗的放映厅里，赵烨的手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温暖而有力。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阳光般温暖的男孩。
一天放学后，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教室补课。赵烨突然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给你的，生日快乐。"他有些腼腆地说。
我愣住了，几乎忘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在我们家，生日从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没人会记得，更别说庆祝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精致的钢笔，笔身上刻着"追逐梦想"四个小字。
"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希望你喜欢。"赵烨挠了挠头，"你总是用那支快没墨水的钢笔，我想你需要一支新的。"
我紧紧握住钢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来自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
"谢谢你，赵烨。"我低声说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赵烨微笑着，眼里满是温柔："不客气，以后的每个生日，我都会陪你过。"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只要有这个男孩在身边，我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可是，命运却没有给我们太多相处的时间。
04
高二下学期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等着赵烨一起吃午饭，但他却迟迟没有出现。直到下午上课，他的座位仍然空空如也。
"赵烨生病了吗？"我问坐在他旁边的同学。
"你不知道吗？他妈妈生病住院了，情况好像很严重，他请假回家了。"
我的心一沉，立刻想去找他，可我连他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天下午，我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赵烨和他妈妈的情况。
放学后，我按捺不住，向班主任打听了赵烨家的地址，然后直奔他家而去。
赵烨家在县城边缘的一个小院子里，房子很旧，但收拾得很整齐。
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应该是赵烨的父亲。
"请问赵烨在家吗？"我怯生生地问道。
"你是他同学吧？"赵父疲倦地说，"他在医院陪他妈妈，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我急忙询问医院的位置，然后跑了过去。在县人民医院的走廊上，我终于找到了赵烨。他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眼通红，头发凌乱，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赵烨！"我轻声叫道。
他抬头看见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来："晓芸，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阿姨生病了，很担心。"我在他身边坐下，"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赵烨哽咽着说，"医生说是肺癌，已经到了晚期。需要手术和化疗，但费用很高，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心里一阵抽痛。
赵烨一直是那么开朗乐观的人，现在却被现实击垮，眼里满是绝望。
"会好起来的。"我握住他的手，试图给他一些安慰，尽管我自己也不确定。
接下来的日子，赵烨很少来学校。
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去医院看望他和阿姨，带去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我的学习笔记，希望能给他一些帮助。
赵烨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即使在病痛中，她也总是微笑着，鼓励赵烨和我好好学习。
"晓芸，谢谢你一直陪着烨烨。"有一次，阿姨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我知道是你一直在帮他补习功课，他经常在家里夸你聪明。"
我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继续你的学业，好吗？"阿姨严肃地看着我，"你有大好的前途，不要被任何事情阻挡。"
我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高考前的一个月，赵烨的母亲离开了人世。
葬礼上，赵烨站在墓前，像一尊雕塑般沉默。
我站在他身后，想要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葬礼后，赵烨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是那个阳光开朗的男孩。
他告诉我，他要休学一年，去打工赚钱，还清母亲治病欠下的债务。
"但高考就要到了！"我焦急地说，"你不能放弃啊！"
"我没有选择，晓芸。"赵烨苦笑道，"家里已经一贫如洗，爸爸的工资根本不够还债。我必须挑起这个担子。"
我想帮他，可我自己也没有钱。
母亲给我的生活费刚好够维持基本生活，没有多余的可以借给他。
临别前，赵烨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晓芸，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考上你梦想中的大学。我会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等一切稳定下来，我会去找你。"
我含泪点头："我等你。"
赵烨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爱你，晓芸。请相信我会回来的。"
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渐渐远去。
我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对他的思念。
05
没有了赵烨的日子，学校显得格外冷清。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希望通过优异的成绩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未来，也不辜负赵烨和他母亲对我的期望。
高考那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考场。
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时，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没有人在校门口等我，没有人为我加油打气，只有无尽的孤独陪伴着我。
回到家，父亲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甚至没有问我考得怎么样。母亲偷偷塞给我一个红包，低声说："无论结果如何，娘都为你骄傲。"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我以优异的成绩被北京一所知名大学录取。
全县只有三个人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是其中之一。
消息传开后，父亲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甚至在邻居面前炫耀起来："这是我闺女，考上北京大学了！"
我冷眼看着他的虚伪，心中充满了讽刺。
当初不给我一分钱上学，如今却用我的成绩为自己脸上添光。
临行前，我去了赵烨家，希望能见他一面，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却得知他早已离开县城，去了广东打工，连地址都没有留下。
我在他家门前站了很久，最终只留下一封信，告诉他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希望他一切安好，并留下了我在大学的地址。
北京的大学生活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宽敞明亮的教室，先进的实验设备，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生，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而陌生。
我选择了经济学专业，因为我相信这会给我带来更好的就业机会。
为了维持生活，我白天上课，晚上在校外的餐厅打工，周末还接一些家教。
生活虽然辛苦，但我从不抱怨，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大二那年，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说小毅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父亲高兴得不得了，花了大价钱给他买了新电脑。
而我当初上高中，他连一分钱都不肯出。
读完信，我既感到心酸，又有一丝解脱。
至少，我已经证明了自己，证明了女孩子也可以有出息，不比男孩子差。
大学四年，我一直在等赵烨的消息，可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我给他家写过好几封信，却从未收到回复。慢慢地，我学会了接受这个现实，或许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毕业后，我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实习经验，进入了一家知名外企工作。
从基层职员做起，凭借着勤奋和智慧，我很快得到了上司的赏识，职位一路晋升。
三十岁那年，我已经成为公司的部门经理，拥有了自己的小公寓和车子。
表面上看，我的生活很成功，但内心深处，我始终有一块无法填补的空缺。
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想起那个给我递肉包子的男孩，想起我们在电影院里悄悄牵手的感觉，想起他说"我爱你"时眼中的真诚。
十年过去了，那些回忆依然清晰如昨。
我谈过几次恋爱，但都以失败告终。
或许，我的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叫赵烨的少年，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06
2004年初，我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她身体不适，想让我回家看看。我立刻请了假，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票回家。
十年未见，小县城变化很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马路也宽敞了许多。可我的家，却依然是那个破旧的小院子，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不前。
母亲明显消瘦了很多，但见到我时，脸上还是绽放出欣慰的笑容："晓芸回来了，快让娘好好看看。"
父亲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只是多了几分苍老。
弟弟小毅已经在县城的一家公司上班，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在家住了两天后，我带母亲去县医院做全面检查。
医院也比十年前大了许多，设备也更加先进。
挂号时，护士问我们要找哪个医生，母亲说："就找姓赵的那位医生吧，上次他给我看病很细心。"
我的心猛地一跳，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赵是常见姓氏，世界上有那么多姓赵的医生，怎么可能就是他呢？
护士查了一下电脑，说："赵医生今天门诊很满，但我看您是复诊，可以优先安排。"
我扶着母亲坐在候诊区等待。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出汗。
是因为这个巧合吗？还是因为内心深处那个未泯的希望？
"李秀珍！"护士叫道。
我扶着母亲走向诊室，门上挂着"赵志鸿 主治医师"的牌子。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
果然不是他，我默默想着，推开了门。
诊室里，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低头写着什么，看不清面容。
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抬地说："请坐。"
这声音，尽管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但依然熟悉得让我心颤。
"病历本带了吗？"医生问道，声音平静而专业。
我和母亲坐下，我的视线紧紧盯着医生的脸。
尽管十年过去，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当他抬起头，看到我时，手中的笔突然停住了。他的表情从惊讶到不敢相信，再到某种复杂的情绪，所有这些变化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晓芸？"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