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李彪 李宣璋 每经编辑：陈旭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协同推进降碳减污扩绿增长，加快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这也是今年要着重抓好的几方面工作之一。
能源化工行业绿色转型一直是各界关注的焦点。中国石化董事长、党组书记马永生在推动能源化工行业绿色低碳转型、助力“双碳”目标实现方面有着深刻的思考与实践。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他积极建言献策，为国家的能源政策和环保法规的制定提供了宝贵的专业意见。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针对炼油行业高质量转型发展、废橡胶循环利用、绿色氢基产品标准与认证体系建设等热门话题，《每日经济新闻》（以下简称NBD）记者在两会现场对马永生进行了专访。
推进不同燃料类型汽车“同权”发展
NBD：近年来，国内成品油消费呈现下行趋势，您认为原因何在？
马永生：据统计，2024年，国内成品油消费4.0亿吨，比2023年下降1.9%。消费下降主要源自宏观经济、行业变化以及能源替代。
一是房地产等行业仍处于调整中并力求止跌回稳，相关行业经济增长对油品等能源需求有所下降。
二是中国汽车工业发展进入增长后期，保有量增速由2020年前的10%左右下降至当前的3%~5%，其中燃油车保有量增速仅2%，呈现明显拐点特征。
三是新能源和LNG（液化气）汽车迅猛发展，气、电双轮驱动，加速替代汽柴油。
电气化推动之下，国内成品油消费已经在2024年开始下降。炼油产业短期内需要通过调整生产、扩大出口和优化产品结构应对市场萎缩，长期则要根据需求侧规模和结构变化加速产品结构调整和转型。
NBD：在“双碳”目标下，炼油行业的传统发展模式面临哪些挑战？
马永生：一是替代能源加速石油消费峰值到来，我国汽柴消费早于全球达峰下行。以电动、天然气为代表的交通替代能源强势发展，继续削弱成品油特别是汽柴油消费增长潜力，机构预测2025~2030年成品油需求年均下降3%，2030年消费规模仅剩2023年峰值水平的80%左右，早于全球达峰下行。随着成品油需求下行，“十五五”石油消费总量也将达峰，在8亿吨左右。
近三年来成品油表观消费量情况
成品油表观消费量在2023年达到峰值以后出现下降的趋势
二是炼化产业转型调整迫切性提高。石化产品消费增速放缓将使约90%的大宗石化产品出现产能过剩。同时，全球石化行业面临一系列颠覆性变化。全球塑料税、碳边境税的实施以及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等新区域一体化，我国“双循环”新产业格局的出现，以及“可降解塑料、生物基材料以及回收塑料”的大规模推广，将给石化产品带来新的挑战，转型升级迫在眉睫。
三是“双碳”目标下传统发展模式面临调整。“双碳”目标对炼化企业转型发展提出更高要求。目前，生产生物质绿色燃料的成本和原料存在瓶颈，关键技术有待突破。
NBD：您对稳妥推进炼油行业高质量转型发展有何建议？
马永生：一是加快推动我国炼油产业融入国际大循环，适度放开成品油出口和化工品免税出口。
当前结合国内汽柴消费早于全球达峰下行和保供压力下降的实际，建议稳妥推进“十五五”逐步放开成品油出口和化工品免税出口。事实上，成品油出口有利于炼油产能弹性调节，提高应急保障能力。同时建议，规范原油进口管理机制，对严重失信及违法违规企业取消进口权，规范经营环境。
二是加大对炼化一体化发展支持，结合国内外市场供需形势兼顾原料、燃料与特种油品市场。
当前形势下“油转化”面临效益压力，长期看“减油增化做特”仍是大势所趋。建议统筹有序把握“油转化、油转特”规模和节奏，做好顶层设计，科学有序推进，既要转型发展，又要与油品市场供应相适应。同时要以科技为引领，积极采用先进的“减油增化做特”新技术，选择适宜的低碳烯烃、芳烃生产技术路线，实现提质增效升级。
三是推进不同燃料类型汽车“同权”发展，公平推进交通燃料结构绿色转型。
近三年来我国新能源汽车产量
近年来我国新能源汽车产量呈稳步增长态势
从能源替代角度看，新能源汽车与传统燃油车已进入竞争共存发展新阶段，2024年国内新能源汽车渗透率达41%，2025年有望超过50%，成为新增市场主力。随着市场规模和产业走向成熟，落实新能源汽车与传统燃油车“同权”发展，既满足用户在不同应用场景实现购买公平、使用公平的诉求，也有利于汽车行业结构优化和转型升级高质量发展。
废橡胶回收率和利用效率不高
NBD：在落实国家“双碳”目标及战略方面，我国废橡胶循环利用现状如何？存在哪些主要问题？
马永生：目前我国每年废橡胶产生量约2000万吨，其中废轮胎产生量接近1500万吨，是世界最大的废轮胎产生地，回收率约为48%，远低于76%的世界平均回收水平。
2024年2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快构建废弃物循环利用体系的意见》，为废橡胶循环利用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中国石化利用炼油装置成功完成了上千吨废橡胶热裂解油的掺炼深加工试验，迈出了石油化工和废橡胶热裂解产业链联合发展的第一步。
我国废橡胶循环利用存在的问题，一是废橡胶循环利用体系质量认证及标准体系尚不完善。我国在废橡胶处理和利用方面的标准主要是一些技术标准和地方行业标准，缺乏统一全面的国家标准，循环利用产品质量参差不齐，再生轮胎、胶粉、再生橡胶等产品市场认可度低。
二是废橡胶回收率和利用效率不高。我国尚未建立符合产业化要求、适应循环型社会要求的废橡胶收集、分选及供应渠道。“小作坊”式回收企业数量占50%以上，存在回收端原料分散、废橡胶成分混杂现象，难以实现跨领域、跨区域资源和市场统筹，影响产业化推进。轮胎翻新率仅20%左右，未建立“优先翻新、再生利用、化学回收”的梯次利用方式。废橡胶热裂解技术虽相对成熟，但热解产品仅停留在初级燃料油，尚未与石化产业深度关联。
三是废橡胶循环利用核心技术和生产装备落后。废橡胶分拣技术欠缺，分拣效率低，行业内高精度、自动化、大型化分选设备少、购置成本高。
近年来我国废轮胎回收量
我国废轮胎回收量虽然呈现增长态势，但回收率总体不高
NBD：针对废橡胶循环利用存在的问题，您有何建议？
马永生：一是完善废橡胶循环利用质量认证和标准化。建议有关部门牵头制定废橡胶循环利用中长期规划和发展目标，完善产业发展保障制度及政策框架体系。同时组织行业协会制定包括产品质量、生产过程、环保要求、“绿色循环产品”等在内的国家标准体系和认证体系，提升产品供给质量，推动产品市场需求。
二是优化废橡胶循环利用产业区域和上下游结构布局。建议有关部门牵头建立废橡胶循环利用信息交流平台，促进产业链上下游信息共享和资源对接，优化废橡胶再利用产业区域布局，因地制宜建立若干区域回收利用中心，根据区域废橡胶产生量建设充足规范的贮存场所，对废橡胶分类收集、统一采购、统一管理。
以汽车产品生产者责任延伸试点为契机，规范废橡胶梯次利用、再生利用、热裂解化学回收，高质量推进构建资源高效循环利用体系。出台相应政策鼓励废橡胶热裂解油产品深加工，支持国内石化企业进行产业联合，加快废橡胶技术开发，打造产业链闭环示范工程。
三是加强废橡胶绿色循环利用技术创新。建议有关部门指导布局国家实验室，设立相关科研专项，推动废橡胶绿色循环利用与资源化等关键技术的研发与应用，包括可重复使用且易回收橡胶的合成技术、绿色高效的废橡胶料回收技术、连续式热裂解技术以及环保型生产设备。
鼓励产学研用深度融合，建设绿色低碳循环技术创新项目孵化器和协同创新创业平台，推动技术转移和创新成果转化。建立健全国家层面橡胶循环利用企业平台，统筹建立协调的区域间、上下游合作机制，加快形成资源顺畅流动的良性闭环。
建议将绿色氢基产品纳入碳市场交易体系
NBD：绿色氢基产品如绿色甲醇、绿氨等对能源化工领域减碳具有重要意义，您认为目前这方面的发展面临哪些瓶颈？
马永生：在全球能源转型大背景下，开发利用可再生能源已成为国际社会共识。绿色甲醇、绿氨等绿色氢基产品相比于传统的甲醇、合成氨具有显著绿色低碳性，同热值绿色甲醇的全生命周期碳排放量约是燃料油的35%，是煤制甲醇的15%，在船运等领域需求潜力较大。
截至2024年底，国内已公布的绿色甲醇规划产能约1600万吨/年，绿氨规划产能约1300万吨/年，但开工建设产能不足40%，且建设进度较慢，产能和市场需求潜力未充分释放。缺乏统一、权威的标准和认证体系是制约其发展的关键瓶颈之一。
NBD：针对绿色氢基产品发展面临的瓶颈，您有哪些具体建议？
马永生：一是建立氢基产品碳排放核算及分类标准，积极参与并推动国际相关标准制定。基于我国现有工艺与绿色氢基产品生产特点，结合绿色低碳发展规划和全球航运业等发展趋势，研究并制定相关产品全生命周期碳排放计算方法标准；将标准建设列入碳达峰碳中和标准体系；根据二氧化碳来源，制定甲醇产品分级分类标准。
同时积极参与相关国际组织的章程及标准制定工作，结合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实际，研究工业捕集二氧化碳作为绿色原料的近中期现实意义，推动将其在更大范围纳入国际认可的绿色甲醇原料之一，降低绿色贸易壁垒与交易风险。
二是加快建立国内认证体系并获得国际认可。根据国内外已有认证体系建设经验，加快建立国内自主的认证体系，并争取获得国际认可；培育发展国内认证机构，进一步加强数据安全治理。
三是相关产品纳入碳市场交易体系，培育国内绿色低碳需求。绿色甲醇、绿氨等绿色氢基产品对能源化工领域减碳具有重要意义。结合标准建设及认证进展，适时将其纳入碳市场，使得标准制定和产品认证更加落地，推动产业发展，实现国内国际双循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