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小楼写故事 作者：豌豆
新婚第二个月。
晚上，我靠在床头看书。
“小雅，这几天该去给爸妈买礼物了，你哪天有空？”
老公端着茶杯，进来对我说。
“哦，我记着呢，这个周末吧。”我停下来，抬头回答。
老公抿了一口茶水，点点头，去书房了。
我合上书本，没心思再继续看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礼物”两个字。
是啊，这是我嫁给老公后，第一次给婆婆送礼物，还是公婆的金婚礼物，丝毫不敢大意。
送的合适了，说明我有眼光，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自然不用担心。万一要是不合适，那往后的日子，恐怕可就发愁了。
想到老公刚才进来说话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股凉气从后背滋滋往上冒。
我这是灰姑娘嫁给白马王子，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生怕哪天一不小心，就把那颗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心，打得稀巴烂碎。
我和老公是在公司认识的。
彼时，我刚毕业分到这里实习。实习结束，表现优秀的才有可能转正。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实在是太喜欢这份工作了，就想拼一下运气。
这时候，老公已经是这里的正式员工。我们是一个部门的，一来二去，就谈上了。
老公家在市区，父母都是退休工人，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个条件在我看来，简直是完美的不可挑剔。
很早以前，我就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破烂的农村，嫁到城市去。所以，我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留在城市的机会。在工作上拼了命去干，曾一度把顺利转正，当做自己实现城市梦的救命稻草。
没想到的是，上帝安排了个意外惊喜：实习结束后，我不仅顺利转正，还收获了一枚暖男老公，让我踏踏实实做上了城市媳妇。
老公家虽算不上富足人家，但是在市区有房子，公婆有退休金，这就足够了。
即使婚后和公婆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也满心欢喜。
老公家的房子是三居室，公婆住一间，我们住一间，之前大姑姐住的那间，现在做了书房。
结婚前，我爸妈叮嘱我多次，说城里人不如乡下人好相处，让我平日里谨慎一些，和婆家人搞好关系，别让人家小瞧了自己，我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和公婆好好相处。
婚后，下班到家我就开始忙活，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公婆挑出哪个毛病来，给我难看。
是我还是低估了公婆，尤其是婆婆，对我这个农村媳妇打心眼的瞧不上。
有句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纵然我万般操劳，公婆对我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这两个多月来，从来没有过一家四口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谈天论地的温馨画面。
老公吃过饭钻书房打游戏，公婆霸占着客厅电视。我没地方钻，只能跑卧室里。
只有在这个小空间里，我才觉得可以放松下来，做自己的主人。
对我来说，干家务苦点累点都无所谓，小时候娘家干过农活，这点家务活根本不算什么。
即使公婆退休在家闲着，故意不洗脏衣服，等我下班回来洗，我也毫无怨言，一遍不干净洗两遍，总有办法让他们满意。
最头疼的，是我的厨艺。
之前在娘家，我们乡下人吃饭没那么讲究，填饱肚子就行了。
可现在到了婆家，老公说他们家每顿饭都是几盘几碗，还要注意什么营养均衡，荤素搭配，这可把我难住了。
我买来菜谱书，在网上查资料。潜心研究了好久，做出来的饭菜，还是达不到公婆满意。
经常是婆婆尝过一口，就皱着眉头吐出来，一脸痛苦相，跟吃了毒药似的，全然不顾我的尴尬。
然后我默不作声，把剩下的一口一口吃完。
每顿饭都吃得气氛紧张，尴尬无比，简直就是我的大型出丑现场。
就在前天，婆婆还当着全家人的面，直接把我做的一盘烧茄子抛进垃圾桶里，她说：颜色没调好，看着像一坨大便。
我的脸瞬间涨红，低头不敢作声，一个劲往嘴里扒白米饭。
那感觉，简直是伴君如伴虎啊！
我心里委屈。
好几次晚上，靠在床头，想给老公诉苦。
可一想到结婚前老公已经明确告诉我，他家只有一套房子，婚后要和他爸妈一起生活，问我有没有问题？
而我当时一心只想着留在城市，根本没考虑太多，就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个劲表示没问题。
现在这苦水，只能自己咽下了。
如今，厨艺还没练出来，又遇到公婆结婚纪念日。作为儿媳妇，这份礼可得用心送。
我闭上眼睛，手指揉着两侧太阳穴，脑子飞快运转。
前几天在饭桌上，婆婆说他们结婚时，因为条件不允许，根本没有婚礼仪式，就是两家人坐一块吃顿饭就完事了。所以今年正好趁这个纪念日，他和公公打算补办个婚礼。还说她们舞蹈团有好几个姐妹都补办了，亲戚和朋友她已经通知过了。
我没有发言权，老公说大力支持，他去订酒店。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没人给我交代做哪些准备工作，我主动提出来给婆婆买个贵重的礼物，老公说可以。可是买什么呢？着实让我头疼。
看了一圈，最后咬牙买了一串项链，八千多。老公说先不要告诉婆婆，到婚礼那天给她个惊喜。
完成这项艰巨任务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八千块，全当花钱买顺心了。
只要能讨得婆婆欢心，平时少找我碴，这八千花的就值得。
要知道我当初结婚时，因为想着自己是攀了高枝，我妈说彩礼就随意给吧，有个流程就行。
结果婆婆就包了个两万的红包送来。
我妈打开看时，嘴巴张了几张，又闭上了。房价都涨到六千多一平方了，这两万块，连个卫生间都买不到。
现在我舍得花八千，给婆婆买项链，她应该知足了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欣慰了许多。幻想着以后迎接我的，必是无比祥和幸福的生活。
没想到，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得我脸庞生痛。
这天，我刚到单位，突然发现自己的工作资料忘家了。应该是昨晚看完，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今天要上交，就赶忙返回家去取。
到家打开门，客厅里没人。这么早公婆就出去了？
正在纳闷时，我听到有声音从我们卧室里传出来。我心头一惊。
卧室门半开着，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伸头往里一看，惊呆了。
婆婆正拿着我结婚时穿的婚纱，使劲往她身上套。
公公在旁边帮她拉拉链，婆婆一边穿，一边嘴里还嘟囔着：“还是新的好看，不错不错。”
我看不懂他们在搞什么，脱口而出：“妈，你这是……”
婆婆正专心穿婚纱，没留意我回来，吓了个愣怔：
“哎，你啥时候回来的？怎么总是偷偷摸摸的。吓我一跳！”
“哦，我工作笔记忘家了，回来拿一下。”
我一边解释，一边挪着脚步走进来拿笔记。
婆婆面带愠色，斜了我一眼：
“行行，你拿了赶紧出去，没看我正在试衣服吗？说了多少次也不改，大大方方不好么，老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我顾不得难堪，心里全是问号。这是我和老公的卧室啊，她来试啥衣服？还穿的是我的婚纱？
她穿我别的衣服也就算了，可这是婚纱啊！不行，我必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否则到单位也没心工作。
“可是……妈，这是我的婚纱，两个月前我刚穿过的，你把它拿出来干嘛？”
我手里攥着笔记本，厚着脸皮不走，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看你这话问的，我当然知道是你的了。”
婆婆撇了我一眼，继续摆弄婚纱的裙摆：
“这不是马上到我们婚礼了吗？我和你爸去看了，影楼出租的婚纱都是别人穿过的，脏兮兮的，干脆就穿你这件吧，正好是新的。”
原来这样啊！
可是婚纱是爱情的象征，代表着我和老公的纯洁感情忠贞不渝，怎么能让别人随便穿呢？
何况结婚时，我只让老公买了一个戒指和这件婚纱，其他的首饰都没要。我们还约定，每年结婚纪念日就穿上它拍照留念，一直到老。
现在婆婆却连个招呼都不打，私自就把我最珍贵的婚纱穿到她身上，我实在忍受不了！
“那您也不给我们说一声，要不是回来看到……”
我心口堵的厉害。
“用得着跟你说吗？”
没等我把话说完，婆婆就怼上来：
“这房子，这家具，屋里的东西都是我的。要不是看咱俩个头身材差不多，我还懒得穿你穿过的衣服呢！真是的！”
婆婆一脸不屑瞪着我，满脸嫌弃。
在她看来，我就是个乡下丫头，现在嫁到城里，完全是托她家的福，根本没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无语。
一个乡下人嫁到城里，是不是就应该低三下四，唯命是从？丝毫不能争取自己的一点权利，甚至连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都保护不了！
我的脑子乱的像一团麻，头嗡嗡响。迈着机械的步子，走出卧室。
茫然间，电话响了，老公打来的。他问我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取完东西。
我张了张嘴唇，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怎样解释此时的遭遇，只是淡淡回复了一句：
“你回来吧！就挂了电话。”
再也没有心情去上班，给领导请了假。
我一个人坐在阳台角落里，望着远处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发现，在这个家里，自己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像一个天外来客，削尖了脑袋，想在这个地盘上扎根发芽。可是，却发现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自己的。可怜的像一只寄生虫，分分钟钟都有流失丧命的危险。
老公回来了。
婆婆终于穿好了婚纱，提着裙摆走出来，问老公好不好看。还高傲地在客厅转了一圈，活脱脱一个女王模样。
老公和公公两个大男人，把婆婆的马屁拍的贼响，三个人在那里讨论的热火朝天，全然不顾及我的感受。
炫耀够了，老公才走过来轻声对我说：
“这件婚纱好几千买的，闲着也是浪费，咱妈嫌外边店里的衣服不干净，就让她穿你这件吧。一家人，计较这么多干嘛！”
说完，扭头走了。
婆婆拿着婚纱和公公去影楼拍照了，剩我一个人在家里。
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我环顾四周，重新打量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从墙面到地上，我越看，越觉得有一股巨大的生疏感，逐渐将我包围，像一头凶恶的猛兽，要将我一口吞下。
我抱紧身体，缩成一个球，忍不住浑身颤抖。
孤独的我，长长的路，往后该怎么走？我不知道！
晚上，破天荒地我没有去做饭。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再说了，做的也不好吃，干脆就不做了。
躺在床上，听着外边碗碟碰撞的声音，诱人的香味从门缝飘进来，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没人来喊我出去吃饭。
又累又饿，我终于昏睡了过去。
公婆的金婚，如期而至。
当我把项链双手捧到婆婆面前时，打开盒子的一刹那，我看到她瞪大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嘴角上扬。
看得出来，她对我送的礼物相当满意。
而我，盯着她身上的婚纱，心里绞痛。
客人们都在纷纷夸赞婆婆，风韵犹存，优雅大方。婆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没人注意到我脸上尴尬僵硬的笑容，也没人看出来婆婆身上的婚纱，是我两个月前刚刚才穿过的。
宴席终于结束了。
回到家，婆婆脱下婚纱让老公拿过来。
看着老公把它重新挂进衣柜，我觉得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反而像我捡了一件别人丢弃的衣服，膈应的慌。
最初买下它时，那股真切想拥有的渴望，现在消失的点滴不剩。
我想拼命抓住什么，可指尖仅留余风，内心一片荒芜。
夜晚，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盯着天花板发呆。
想了许久，我转过头对老公说：
“我打算搬出去租房子住，你要和我一起吗？”
没有回应。
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猜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说出这句话时，其实我心里丝毫没有把握，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老公会不会和我一起出去住？
我决定赌一把。
赢了，就是一个美好的开始，输了……我没敢想下去。
停了好大一会儿，老公回过来两个字：
“睡吧。”然后翻身就打起了呼噜。忙了一天，他也累了。
第二天，我睁开眼时，一摸身边是空的。
抬眼，就看见地上放着好几个装好的行李包。我慌忙下床跑过去来，一扒拉，不由窃喜——里边有老公的衣服。
他还是舍不得我，愿意和我一起出去住的。
这个赌注，我赢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我们在公司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趁着周末，一天功夫就倒腾出了个一个小家的模样。
婆婆说我们搬出去了，她们正好住着清静，半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搬东西时，我没有带上那件婚纱。
虽然，那是我曾经倾尽全力爱一个人的佐证，但正是亲眼目睹了它穿在别人身上的样子，才觉得更加无法接受，不忍直视。
既然是缥缈虚无的东西，就任它从我的心里渐行渐远吧！放手这些虚无，才能腾出手去拥抱身边的真爱。
有老公在身边，已经很踏实了。
在出租屋的第一个晚上，老公看着我，认真地说：
“咱们努力工作，攒些钱买房子吧。”
我点点头，喜极而泣。
从此刻起，对于这个城市而言，我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外来者。终于有一片温暖的土地，愿意接纳我，让我在他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后面的内容在三条，今天的第三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