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4月2日,溥仪受邀出行日本,在裕仁天皇的盛情下,体验了前所未有的帝王之威,还收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国礼”,一樽赤红色的菊兰七宝烧。
“幼松添新绿,兆得满苑春...” 盛放的菊花和兰花交相辉映,透过琉璃的光彩,溥仪仿若看见自己梦中的复兴大业。
这件七宝烧陪伴溥仪走尽最后的人生道路,在新中国成立后一跃为国家一级文物。承载着国与国之间的历史,七宝烧从诞生之初,就注定了它“外交家”的地位。
大“器”晚成
七宝烧(Shippo/ Jpanese cloisonné),其名取自佛教梵语中的七宝,即金、银、玛瑙、水晶、珊瑚、珍珠、祖母绿,强调了材料的珍贵和色彩的艳丽。
它源于中国的景泰蓝,是一种金属制的掐丝珐琅工艺,最早可追溯至古代近东地区的埃及、波斯一带。
早期埃及的掐丝工艺,里面镶嵌宝石,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约公元1100,拜占庭时期,金制掐丝珐琅十字吊坠,藏于大都会博物馆
乾隆时期 (1736-1795),如意造型景泰蓝装饰画板细节,拍卖价15,640,000港币
七宝烧在日本有着上千年的古老历史,但它的发展较晚,早期只能制造小且颜色浑浊的“泥七宝”,远远落后于同时期欧洲和中国的工艺。
黄金琉璃钿背十二棱镜/中国唐朝8世纪/现存于正仓院
飞鸟时代(7-8世纪)/七宝龟甲形座金具
1700-1800/水壶/藏于V&A博物馆
然而在19世纪,日本的七宝烧迎来了重大的转变:大约1833年间,一位住在尾张(今爱知县)的武士梶常吉,迫于生计开始研究起珐琅工艺。他从拆解一件中国的景泰蓝小碟中得到灵感,制造出了近代七宝烧的雏形。
梶常吉早期制作的香炉
由于缺乏科学的理论,梶常吉制作出来的珐琅器,和中国的景泰蓝比较,只能说是“徒有其表”。
梶常吉1855-1865年制作的七宝烧碗盘
但在短短的30年后,七宝烧的工艺迅速地发展,直到明治初期,并河靖之在德国人戈特弗里德·瓦格纳的指导下改良釉料,制成新的透明黑色珐琅釉。
左边的是并河靖之,他是七宝烧艺人最重要的代表之一,在1896年被任命为日本帝室技艺员。
至此日本的七宝烧开始走上一条汇集世界各地之大成,却富有本土特色的道路。
制作工艺
七宝烧的制作过程,从制胎、掐丝、点釉、烧釉、到打磨镀光,一共需要三十多道工序,其中最复杂的便是掐丝和点釉技术。
七宝烧制作过程展示:制胎、掐丝、反复上釉、抛光打磨
不同于中国的铜丝,日本更常用厚度不足1毫米,宽1-2mm的银丝作业。以纯手工的方式,匠人在指尖用镊子、手指,对照器物上已描绘好的图样,弯曲扭转细细的银丝,然后嵌在面上。
并河靖之手绘设计底稿图
日本的珐琅釉料与其它地区的珐琅用料有本质的区别,是由加入金属氧化物而形成的彩色石英手工研磨制成。发展至今天,已经有从哑光到透明、哑光、千百种颜色类别。
点釉的过程,使用削尖的竹筷,在调水的釉料中取色,填入一格格的区块中,再入窑烧制成透明。这一过程至少要反复三到四次,甚至十几次,直到烧制成的釉色没过银丝的边缘。
并河靖之工坊中一位正在上釉的匠人
完成点釉和烧制的瓶子还要经过层层叠叠的打磨工序,将表面的釉打磨平滑,露出埋藏的银线,乃至成品表面折射出宝石一般的光华。
现代发展和种类
19世纪60年代,在明治维新的推动下,七宝烧的工艺迅速地发展至成熟。并河靖之,涛川惣助,与安藤公司等七宝烧艺人中的领头人,积极吸收西洋的珐琅工艺,不断发展新的制作技巧。
七宝烧的作坊以尾张为中心,延伸至京都和东京一带,繁荣时期有上百家。
有线七宝:
以银丝勾勒图案,
阻隔釉料的流淌,
防止釉料在烧制的过程中爆裂。
多种的七宝烧工艺中,都以有线七宝为变化基础。而日本的有线七宝烧更在发展过程中脱离整面掐丝的制约,无论多大面积的留白都不惧釉面的破裂。
大面积的线条留白,作品更具有现代感
樱花与鸟/安藤公司出品/1910年/细节处多是不足分毫大小的叶子和花瓣
有线七宝中又以并河靖之的作品最为惊人,他以金和银丝入画,细如发的金属丝灵活如毛笔,在瓶上镶嵌出好似工笔画的写实花鸟鱼蝶。
蝶纹花瓶局部/明治时期/并河靖之
菊御纹章藤纹大花瓶/明治时期/并河靖之/并河靖之七宝纪念馆藏
无线七宝:
上釉后取出分隔的银丝,
使釉料颜色相融,边界不分明,
呈现水墨画的效果。
无线七宝类似画珐琅,制作工艺却不同。常在创作中搭配其他七宝工艺,创造近景和远景的效果,是涛川惣助的拿手绝活。
青山远黛,远处的山河是无线七宝,前景的树木以银线推近
有线七宝勾勒出枝条和花瓣,无线七宝的精髓在,消融的淡黄色花蕊上
盛上七宝:
在有线七宝的基础上,
堆叠珐琅釉料形成浮雕的立体效果。
加强视觉的层次感,
常用于体现花瓣的质感。
盛上七宝的创作并没有借鉴,而是安藤七宝烧公司的匠人独立研发的创新工艺。其难度在于打磨时如何既保留光度,又维持细节上凸显的图案,是安藤公司的一大招牌。
省胎七宝:
以盐酸溶解金属内胎,
制成空窗珐琅的效果。
1900年,安藤七宝烧公司最出色的工匠——川口柴太郎,在巴黎的世博会上看到一件空窗珐琅(plique-a-jour)的装饰碗。大喜之下,他将这件作品买下,带回国,不久后研发出了具有日本特色的省胎七宝。
川口柴太郎1900年代在巴黎世博会看到的就是Fernand THESMAR的空窗珐琅产品。
这种工艺非常的困难,珐琅经常在溶解的过程中产生裂痕,越大件的作品越容易破。即使是从8岁开始制作珐琅的匠人,在60年后也难以保证100%的成品率。
菖蒲透胎七宝碗/安藤重兵衛作/明治时代/拍卖价145,250英镑
明治时期约1905年制作的省胎七宝灯罩
“黄金时代”
1880至1910年代被称作七宝烧的黄金年代,不仅是在工艺上达到了巅峰,七宝烧在国际的地位也逐年增加。
巴黎国际展会1900年的海报
日本在展会上的入口
日本在1862年伦敦国际展会上的展台
对外开放的这几年内,日本的七宝烧大量地出口海外,并积极地参加欧美的国际展会,夺得不少奖项。在巴黎和维也纳的万国展会上一鸣惊人后,成为继漆器和瓷器被欧美市场追捧的又一日本工艺。
并河靖之的作品展于首届国际现代装饰艺术展会
并河靖之七宝烧公司的广告,内容展示了他的作品曾多次夺得海内外大奖
并河靖之作品
七宝烧在展会上吸引了大批私人藏家的同时,也引起各大博物馆们的注意。英国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A)是拥有最大七宝烧收藏之一的博物馆,他们的第一件七宝烧始于1867年。
V&A博物馆收藏的七宝烧
日本的漆器和瓷器本是为了皇室御用而诞生,七宝烧却是为了“出口”而生,款式更为西洋化。诸多的工坊创始人不仅经常参加海外的交流展会,自身也多有留学的经验,所以制出的成品结合了中西方的艺术形式。
岩石上的瀑布花瓶/明治时期约1915/并河靖之/牛津大学Ashmolean博物馆
黄水仙花瓶/安藤公司作品/1950-60/藏于英国V&A博物馆
虽然是“出口品”,但成名后也成为日本外交送礼的首选。1909年日本代表献上一樽一米高的巨大赤色七宝烧,给当时的美国总统塔夫脱。这件耗时8年的七宝烧,镶嵌金丝,是展会中最亮眼也是最昂贵的七宝烧。
“这是总统收到最名贵的礼物之一!”
—美国的报纸报道
安藤七宝公司在美国1909年阿拉斯加-尤肯-太平洋博览会的宣传页和展厅照片。中间最显眼的瓶子就可能是送给总统的那一件七宝烧。
安藤公司赠予美国总统的七宝烧便是他们公司最尊贵,也是最有代表性的“赤透色”七宝烧。这种釉色加入黄金,且制造非常困难,在现代都是一种不好把控的工艺。
在中国与日本建交后,日本曾送给周恩来、毛泽东等国家领导人七宝烧作为国礼。现在都成为国家级的文物,收藏在中国各大博物馆内。
故宫中收藏的日本七宝烧瓶
从拜占庭的掐丝珐琅珠宝,辗转至中国变成景泰蓝,在日本又成就了七宝烧,掐丝珐琅的工艺在千年的时间内走过各个国家,留下它的足迹,而如今的七宝烧,也将继续延续这段艺术的历史,推动它走向下一个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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