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vol.036
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节奏
——《人生解忧》新书分享会
嘉 宾
成庆、袁长庚
时 间
2025 年 3 月 16日(周日)
14:00-16:00
地 点
ALSOLIVE
(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怡和路6号C座二层)
主办方
理想国、单向空间、ALSOLIVE
嘉宾介绍
成庆
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明清禅宗史与中国近代佛教思想史。工科出身,曾担任电信公司工程师与金融报社编辑,后攻读中国近代政治思想史,因个人对于生命议题的关注,转向佛学研究。
袁长庚
云南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人类学学者。研究方向包括医学人类学、伦理与文化、人类学理论以及八十年代以来当代中欧社会文化变迁,看理想音频节目《倒霉人生生活指南》主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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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变得迷茫,已经没有毕业时的心气,未来也充满未知,工作勉勉强强养活自己,每天努力上班也攒不下什么钱,想想未来几十年可能都这样活着,生活好难啊。”网友@Gungwa 发帖摊牌难熬的 25 岁,高赞热评告诉他:别慌,30 岁以后更难熬。
工作忙忙碌碌,生活迷迷糊糊,许多人都这样,被莫名的大气氛裹挟得喘不上气。
许倬云一句“往里走,安顿自己”抚平无数焦灼;梁文道叩问“烧高香是贿赂佛吗”直戳信仰本质;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成庆选择对困扰现代人的诸多心灵困境做出佛学视角下的解读和回应,拆解人生之苦。
今天我们分享成庆新书《人生解忧》节选,用佛学对生命的关切,谈谈真实世界中的爱与苦。
3 月 16 日(周日)下午 2 点,成庆将与袁长庚前往 ALSOLIVE 见面,以切身经验与洞察——前者由工科出身、后而转向佛学研究,后者是“忙时教书、闲时养猫”的人类学学者——共谈如何在焦虑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节奏。
现场设置提问环节,欢迎你带着人生的、生活的困惑到场。在面对面的交流中,我们谈论问题,也探寻方法。
从“苦”走向“佛系”
文 / 成庆
苦与乐的当代浮世绘
前段时间,四位年轻人在张家界集体投崖自杀的新闻让很多人感到很错愕,也让我们看到这个社会中一些被忽视的群体的真实状态。其中三位跳下悬崖,另一位年轻女性虽被阻拦,却因为提早服用巨量毒药而未能幸免于难。
根据媒体公布的细节,我们大约可以知道这几位年轻人都早早离开家乡,在外务工赚钱,可是原生家庭都不富裕,打工生活也过得艰难,加上家庭不断发生变故,或许是因为这些累积在一起,导致压力越来越大,最终摧毁了他们对生活的信心。
多年前,我也读到过一则类似的新闻:一位在广东打工的湖南年轻人,突然留下了一张纸条后不知所终,纸条上写着:“终身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
这句话的主要内容分别出自《庄子·齐物论》与《庄子·秋水》,也夹杂了这位年轻人自己的感叹:“无以树业,无以养亲”,这无疑道出了这个时代多少人的苦与辛酸!但令人惋惜的是,他虽然读出了庄子的锐思,却没有感受到庄子洞若观火背后的逍遥与自由。
《超脱》
在经济高速发展几十年之后,社会仍然有很多角落充斥着不为人知的“贫乏之苦”。他们或许能维持温饱,但整个社会所展现出来的财富图景,对他们而言则是不可企及的梦。单纯的活着或许不难,但他们需要为之付出辛苦的劳力,但即便承受了肉体之苦,也无法换来理想中的生活。比如网上的年轻人流行的彼此调侃,说实在不行就“进厂打螺丝”,也就是做流水线上的工人。但是流水线上高度重复的工作对身心的消耗之大是可想而知的,甚至青春耗尽之后,前途也多数是灰暗渺茫的。理想的人生模板就在身边—手机的短视频里,看上去如此触手可及反而让人生显得益发苦涩。
那么都市白领和城市新中产呢?就以个人观察为例,我在读研究生之前曾在一家位于上海浦东的金融报社担任财经编辑。那时候的上海,浦东开发刚刚起步十余年,我所接触的白领群体不仅收入相对丰厚,当时的房价对他们而言也非遥不可及,似乎每个人都充满着对未来的信心。但时隔二十年,我们听到的却是对“996”的抱怨、对被互联网大厂辞退的担忧,以及对无法按时偿还房贷的焦虑。
中年人呢?随便浏览一下“微博”和“小红书”,就可以读到中年人对失业的恐惧、对身体衰老的忧虑,以及心理上对家庭责任的不可承受之重。现在流行的关键词—中年危机—其实描绘的就是在这个人生阶段所涌现出的倦怠与无奈感。中年人除了要担心事业,还常常要忧心子女的学业与前途。也有不少人选择移民海外,但是人到中年的海外生活,就算财务自由,也可能会遇到文化冲突和身份认同带来的心理挑战,同样并非尽如人意。但在多数人眼里,能够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已经让人艳羡不已,足以称得上人生巅峰了。
《初来乍到》
作为大学老师,这么多年来,我接触过不少年轻大学生,也从他们那里了解到,看似青春活力的背后,隐藏着很多难以与人言说的苦楚。比如原生家庭的贫穷、暴力,或是性格问题带来的人际交流的障碍问题,无法找到精神的出路。更多的学生主要担心学业和就业的问题,对即将走入的社会充满迷茫,甚至恐慌。因为从小到大,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学习,自己的兴趣是什么、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并没有人引导他们去思考。据一些不完全的调查发现,在大学生群体中间,需要进行心理干预的人数的比例也在逐年增加。而我作为老师也明显感受到了这一趋势,甚至有些学生已经到了需要药物治疗的地步。虽然危机并非一天导致的,但这十余年来社会的快速变化,以及所导致的价值观的高度单一化,使得这些年轻人承受的并不仅仅是读书和就业的压力,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有某种对于“存在”的焦虑感,也就是人生的意义问题。
至于更年少的孩子,他们则被紧紧地捆绑在应试选拔的战车上,难以喘息。从学前孩童到初、高中的学生,海量的作业和永不停歇的补习让很多孩子都患上了“厌学症”,甚至引发了很多人间悲剧。而社会、学校、父母三方就像在进行“击鼓传花”的游戏,将可能随时爆炸的火药桶快速转移出去,由此卸下教育不力的责任。
而对于老人而言,根据 2022 年发布的《中国卫生健康发展评价报告》,我们国家 60 岁以上的老龄人口已经有 2.6 亿,其中失能或者半失能的老人数量达到了 4700 多万。这不仅仅是老人自身的困境,同时还会引发所在家庭的经济问题和看护者的身心问题。之前新闻报道北京一家医院发生了火灾,我们才了解到这家医院的许多病人其实都是长期住院的失能老人。但就算是身体健康,老人同样也要面对各种老年危机,比如这几年在老年群体中迅速弥漫的“手机上瘾”问题,许多老年人因为缺乏正常社交和娱乐活动,转而将精力投入到各种购物网站和短视频 App 中,成为各种伪劣商品的主要消费者,引发各种各样的家庭内部问题。其实,这都只不过是老人群体众多人生之苦的少数表现而已。
《我爱你》
但如果立刻切换一下时空,在商场、餐馆、迪士尼游乐园或者酒吧,我们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幅尽情享乐的画面,人们的消费热情高涨,四处游玩,满脸兴奋,看不到任何的苦涩,到处都是抑制不住的欢愉。
这人世间的苦与乐,到底哪个画面才是真实的?它们就像两个平行时空一样,同时存在,互不干扰。可仔细想来,其实每个人都不过是活在某个苦与乐的切片里,今天欢乐,明日痛苦,人生之常态。我们何曾见过永远处在“嗨点”的人?当我们放大观看的焦距时,总会看到有人乐、有人苦,甚至觉得人生充满了不公平。
如果先把老病死苦放在一边,今天的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方面可谓享受到了过去几代人难以企及的资源。电子商务的普及、物流体系的发达,都可以让我们轻松地满足口腹之欲。可当我们问:今天的人幸福吗?每个人或许会因对幸福的定义不同而有不同的答案。但如果继续追问下去:你觉得今天的人焦虑吗?我想多数人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事实上,对物质主义和感官享乐的追逐,以及对财富无休止的渴求,在市场化转型初期的确能迅速增加全民的幸福感和获得感,这也是这四十年来改革开放的重要动力。但这同时也造就了一种普遍的认知,那就是人似乎可以单纯借助感官享乐来不断提升幸福感。这样的观念对于更注重精神层面的文化领域而言,无疑是摧毁性的,因为文化和信仰带来的幸福感被认为是一种无意义的自我安慰。
或许,我们今天不能再用财富和消费当作衡量“人生幸福”的标准,因为现实已经告诉我们,那并不能化解当代人的人生之苦。
《濑户内海》
“佛系”能解决人生之苦吗?
前些年,“佛系”作为一个关键词开始在网络上流行起来,本来它和作为宗教形态的佛教并没有直接关系,但这个从日韩流行文化中回流的词汇被如此高频地使用,其中虽然不无戏谑的成分,却也让佛教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无意间在年轻群体中流行起来,成为一个日常生活中的用语与观念。甚至可以说,“佛系”作为一种弱化的宗教词汇开始进入到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也反映出当代社会的某些精神需求,我们可以称其“准信仰”。
“佛系”之所以被视为一种消极却又具有心理疗愈作用的生活态度,事实上和佛教在公众中的认知是有关联的。在当今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但凡涉及宗教,多数都不离“儒释道”的范围。在“入世/出世”的观念背景下,儒家与佛教、道教分别扮演了“积极入世”与“出世隐逸”的平衡器,每当人们遇到人生挫折,总会去“佛道”文化中寻找避风港,而“佛系”就刚好承载了这样一种解压的想象。
不过,今天许多“佛系人士”的这种平衡机制表现得较为表层化,其中大多数只是在自我解嘲与短暂地舒压。比如今天许多人热衷刷的充满戏谑的短视频,以及近几年迅速流行起来的脱口秀等娱乐形式,都是一种苦中作乐的安慰剂。但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在今天的社会里,消费主义与物质主义对我们的观念的主宰到了何等严重的程度,因为价值观的高度单一化——似乎人生的目标只有更高的收入与更高的消费,一旦我们对此有所质疑,便会招来反驳:不赚钱怎么活?怎么养家?怎么拥有幸福的生活?
《小森林》
可我们忘记了,这个前提并非不言自明的。正因为我们无法洞察消费社会和物质主义的根源,反抗注定是个人化与消极的。更矛盾的是,这种消极式的反抗与自我疗愈又重新被消费主义吸纳到市场逻辑中。比如为了缓解都市生活的压力,我们想要回到自然、过上朴素的生活,而这种需求又被包装为一种商品后打包销售,要么需要付出高价才能享受这种所谓“小森林式”的生活,要么则是在短视频里看着“李子柒们”表演着我们想象中的人生,平衡着我们在红尘中的疲惫。而各种乡村生活的视频最终也不过是求得流量和财富的商品而已,“佛系”的努力最终重新被娱乐化与市场化。
从“奋斗”走向“躺平”
什么叫“躺平”?按照网络上的一般解释,就是指无论对方作出什么反应,内心都要做到毫无波澜。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主动配合,而是对他人的要求保持高度的疏离感,也就是不迎合他人。因此“躺平”和“佛系”一样,都是年轻一代用来反抗当下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和人生观的方式。他们选择直接走向“内卷”的对面,以冷漠和不作为来对抗那种要求不断进取的生命观。
从不同的社会阶层来看,不仅仅是年轻打工者,有产者同样也有“躺平”的需求,富裕阶层也开始反思消费主义的弊端,想要追求所谓的“慢生活”。但年轻人与低收入阶层的“躺平”常常是被动和无奈的。比如“躺”得最极端的应该是深圳著名的“三和大神”,他们每天过着日结工资的生活,挣的钱全部花在游戏上,能过一天是一天,从来不考虑明天。因厌倦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而走向其反面也并不能带来内心的幸福感,反而让人越发“空心”和虚无。
《燃烧》
从“奋斗”走向“躺平”,这仿佛是一个精神周期的循环,本质上仍是一种“求不得苦”。拥有财富的人感受到了从财富中获得幸福的瓶颈;后来者则感受到,假如依照社会主流的价值标准,“获得财富”这条人生道路希望渺茫。所以他们都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寻找自己的解忧之道,但却没有意识到这种非此即彼的认知逻辑不过是在苦与乐的跷跷板上玩着重复的游戏。
如何面对执着?
这几年,人们似乎开始集体自发地寻找各种形式的解忧之道,比如“禅文化”“茶文化”的复归,宋式美学的兴起。在现代社会的竞争氛围下,这些传统文化所具有的某种身心安抚的功能进入到日常生活里,让我们对生命观进行调整,从而缓解身心的不安。这些形式简单概括起来,就是试图回到内心与自然。
回到自然并不意味着完全反对现代都市文明,回到山林与乡村去过一种农耕文明的生活,而是说,我们或许需要反思现代文明的某些底层逻辑,比如将幸福感寄托在商品消费上的心理异化。因为物质欲望本没有明确的标准,若要用对物品的占有,也就是外在的标签来证明“我”的强大,反而会加剧“求不得苦”。那种无休止的攀比心与追逐心就像一个魔咒,让我们执着于其中,这就是前面讲到的,苦的真实原因是“爱与欲相应,心染着”。
“染着”或“执着”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展开的欲望捕获行为,背后是各种各样的“我想要”“我必须要”。这一切都不过发起于面对花花世界的那一念贪欲,我们的感官获得了愉悦,于是开始造作,不断地想要更多,一旦遭遇挫折或瓶颈,又会产生嗔心,抹杀追求这些目标的价值与意义,变成“躺平”和“犬儒”一族。
因此,“贪”和“嗔”“追求”和“放弃”就各自构成了一对二元范畴。我们想要获得幸福,便开始穷追不舍;一旦心力交瘁,失去希望,又开始否定目标,认为人生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游戏。但无论有没有打上“佛系”的标签,这些观念逻辑其实都不是佛教意义上的灭苦之道。
在佛学的视野里,解决人生之苦的核心在于执着,而要做到不执着,就要跳脱出非此即彼的二元逻辑。比如我想要完成一幅画作,这当然是目标指向的,但如果我赋予这幅作品更多的要求,比如“我一定要画出惊世之作”或“我要画出能售出高价的作品”,那么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会时刻拿这个标准来反观这幅画,但凡有一点失误和瑕疵,都会让我感觉无法实现预先的要求,于是烦恼升起,焦躁不安,甚至最后干脆扔下画笔,草草结束。
《怒呛人生》
如果以佛学的逻辑而言,创作一幅画时,只需要我按照当下的状态和条件去努力完成。虽然依旧要努力,但无需刻意要求作品达成某个设想的目标,只要我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认真地投入了,这幅画最后自然会完成。而它最终是否能打动人、是否会售出高价,应该是它未来自然呈现出的结果,与我当下的设想无关。此时的我少了一些执着,多了一些创作过程中的自由与快乐。
就像此刻的我一样,如果只是单纯地努力写好这些内容,而不是时刻惦记读者会如何评价这本书,我反而感到放松。最终虽然可能有人赞扬,有人批评,但那毕竟是未来的事情,我也无法把控,所以并没有必要在此刻忧心忡忡,瞻前顾后。一旦我对这本书的评价有所执着,害怕负面反馈,就会陷入到自我中心的得失权衡之中,反倒无法自如地表达了。
因此,“内卷”潮流下的“佛系”与“躺平”不过是消费社会逻辑的一体两面,是对“求不得苦”的镜像反抗。它并没有真正地超越苦,也很难让人获得内心真正的安稳。就像号称“躺平”的人,如果给他重新回归主流的机会,他很可能又会迅速掉转身段投入滚滚红尘中。
佛学中真正的解忧之道则要超越这种对立,因为它对苦的诊断就在于我们并没有认识到二元模式的困境。要超越这种对立,唯有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不执着。而不执着的人生状态其实就是不为任何一种幸福的标准所固化,也不必设定某种非它不可的结果,我们反而在生命的每一刻都能体会当下的无限开放和自由。在禅师的眼里,这其实就是觉悟的生命。
当然,以上的解释仍略微笼统,虽然有的人可能颇具慧根,就像六祖慧能当年听到《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当下就有所领会,但多数人仍需要更多时间去慢慢厘清这些逻辑。
真正的精神自救是看好这颗心
用佛学智慧回应现代人的心灵困境
重拾内心安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