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指南作者:花花

《哪吒之魔童闹海》的爆火点燃了大众对土拨鼠的兴趣,很多人模仿电影里的情节,用手戳着土拨鼠的鼻尖,拍视频,拍合影,还有人网购了土拨鼠做宠物……

2月25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和国家疾控局发布紧急提醒:土拨鼠看似呆萌其实战斗力很强,而且可能携带鼠疫,风险极高。

电影向大众传播的土拨鼠形象,是对野生动物理想化的投射,和真实世界里的相差甚远,这种“误导”和2016年作家沈石溪深陷的“文学虚构与真实科普”的争议,似乎指向了同一个问题。

舆论风波过后,沈石溪没有淡出公众视野,相反,他更加忙碌了。

他开通了微博,分享和写作有关的日常,出席大大小小的书展,在各种读书会和讲座间匆忙奔走;

2022年,他出版了新书《海洋之歌》,填补了“从来没写过海洋动物的缺憾”;

2024年,他又趁热打铁,推出《海豚三重奏》《流浪狗奥利奥》等一系列新书,其中的《海豚三重奏》获得了年销售30万册的市场反馈;他在网课里教孩子们如何观察生活、如何写作,在抖音直播间全天TO签……

社交媒体、直播、知识付费、但凡互联网上新潮的“玩法”,他一个都没落下,同辈作家里,很少有像他这么紧跟时代的。


沈石溪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

1969年,初中毕业的他赶上了历史的洪流,离开出生地上海,去云南西双版纳插队。

从繁华的大都市到蛮荒的西南边陲,沈石溪感到被命运抛弃了,提起这段经历,他直言不讳,“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将来,完全把自己当一个农民这样去种田、生活”。

好在,西双版纳有太多“上海没有的”,竹楼、火塘、木鼓、芒锣、长刀、筒裙……“城里人”沈石溪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于是他很快融入了当地生活,还交到了朋友——寨子里的手艺最高的老象奴巴松波依。


青年沈石溪

劳作之余,沈石溪一有空就去和巴松波依套近乎,帮忙打扫象舍、割象草……夜里,就着一壶苞谷酒和一盘油炸竹蛆,微醺的巴松波依打开了话匣子。

和大象打了一辈子交道,巴松波依有说不完的关于象的故事。一老一少,一个讲得过瘾,一个听得入迷,就这样度过了无数个清苦的长夜。

那时的沈石溪,对写小说搜集素材这件事全然懵懂,除了好奇和打发时光,他有自己的小算盘:拜巴松波依为师,学习养象,这本领说不定以后就能用上呢?

1972年,沈石溪等来了命运的转机,他被调到当地山区的一所小学当教员,结束了种田的日子。

三年后,他报名参军,离开了寨子,也离开了他一直想要挣脱的被土地捆绑的人生。

在部队,沈石溪成了一名新闻干事,写作就此成为了他的职业。他踏实、好学,出稿快,每年能写出7万字的军旅作品。


沈石溪身穿迷彩服,前往某导弹发射基地采访

在写作军旅生活之余,他把老象奴巴松波依的经历写成一篇小说,投寄给北京《儿童文学》。这篇名为《象群迁移的时候》的短文,是他“动物小说”写作的起点。

从上海的弄堂到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从军旅生涯到作家,这些看起来距离遥远的轨迹在沈石溪的身上相交了。没有人比他更能掂量出“命运”二字的分量,“命运”也由此成为他的作品所一直跟随的命题:

母狼紫岚执着于让后代出“狼”头地,坚韧不拔地训导它们成为强者,却一次次遭受命运的打击,长子被金雕捕杀,次子死于猎人的陷阱,三子因自卑败于狼王,最终,为保护狼孙,它与金雕玉石俱焚……(《狼王梦》);

老鹿王哈克看不惯自己族群的软弱,向苍天祈祷来世不再做任狼宰割的马鹿。面对前来挑衅的年轻公鹿,他选择了命运的另一端,放弃了王位,用保存下来的体力,把磨尖的羊角扎进老狼的肚子,与老狼同归于尽……(《老鹿王哈克》);

鹩哥夫妇为了躲避蛇的袭击,在蛇的天敌——两只蛇雕居住的树上筑巢,成了蛇雕的奴隶,每天起早贪黑地照顾幼雕,清理雕巢。然而,它们的四个孩子却依次命丧于蛇雕的利爪下,最终,鹩哥夫妇也没能逃脱被逐出巢穴的命运……(《鸟奴》)。


沈石溪的部分作品

自然界残酷的生存法则里,命运是一种很难被改变的铁律,于是,所有的不甘、挑战、抗争与妥协,都充满了悲剧色彩。

但沈石溪还是爱写那些“刺头儿”:毅然离开羊群,孤身一人去寻找传说中的神羊的红奶羊露茜儿;在生命的尽头决然披上象鞍,来到埋葬战友们的“百象冢”,刨一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战象嘎羧;面对悬崖,哪怕牺牲一半族群也要飞渡,也要摆脱绝境的斑羚群……

他笔下的动物,那股倔劲儿,像极了他自己。

1989年,在动笔写《狼王梦》这个故事前,沈石溪有过犹豫。

人类和狼之间的较量,自亘古时代就开始了,狼吃家畜,还袭击人,是当之无愧的反派,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文学作品里,狼也总是邪恶的代名词。


《狼王梦》插画

用共情的方式写狼在恶劣环境下坚韧的生命力,是要承担道德风险的。

可如果真的放弃,那就不是沈石溪了。

三十年后,《狼王梦》成了畅销书,平装本、精装本及拼音本,累计发行突破1000万册,冲进国内童书销售榜“前十”。

沈石溪的倔劲儿,笑到了最后。


沈石溪的微信名是“老象”。

自从1980年在《儿童文学》上发表《象群迁移的时候》,沈石溪就开启了他在“动物小说”领域长达四十多年的写作,总计写出了近六百万字的作品。

由于《斑羚飞渡》被选入初中教材,他的其他作品也常常被老师们放进书单,推荐给学生。

再加上很多老师喜欢选择《斑羚飞渡》进行公开教学,沈石溪在中小学的师生群体中热度很高,他本人也经常受邀,去各地中小学进行访问和演讲。


沈石溪到开化作读书报告会

2008年是个转折。

这一年,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开始大规模地把沈石溪的动物小说进行再版和推荐,沈石溪也以高密度、高频次进入社会阅读的范畴。

此时,读着《儿童文学》长大的一代人也借由他的作品来了一波儿“回忆杀”。于是,2009年,重新修订出版的《狼王梦》成了“爆款”, 向着“百万册”的目标高歌猛进。

在此之前,《狼王梦》的市场表现不温不火。这个“反转”连沈石溪自己也没想到,“《狼王梦》是我第一部长篇动物小说,首印10000册,半年后加印5000册,虽然市场反应平平,但这部描写荒野狼群生活的小说,给我带来了很多荣誉”。

突破了商业瓶颈,沈石溪仅凭一己之力,在国内的动物小说图书市场,占据了近80%的市场份额。

简而言之一句话,沈石溪,红了!


沈石溪

万众聚焦下,争议也随之而来。

2011年,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Greenan在果壳网上撰写《斑羚飞渡是梦一场》一文,从专业角度质疑“斑羚飞渡”的真实性,引发了小范围的讨论。

2016年,一名家长发文,直指沈石溪作品中的虚构成分,在描述动物习性时用词“粗鄙”“低俗”“引人不适”和“少儿不宜”。

激烈的言辞和浮夸的表达迅速撩动了互联网上的情绪,针对沈石溪的口诛笔伐铺天盖地,《斑羚飞渡是梦一场》一文也被重新翻了出来。

围绕“动物小说”与“科普作品”的话题,动物小说里暴力与儿童文学的边界,论战从读者蔓延到出版社,从文学圈蔓延到学术圈。


有关沈石溪作品争议的报道

身处风暴中心,沈石溪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写了半辈子动物,这样类似“围猎”的场景再熟悉不过了,更何况他自带倔强的属性。

像宝座上的狮王面对竞争者的挑衅,像不怕死的小羊面对仇人黑母狼,此后的几年里,沈石溪借各种机会,陆陆续续都“怼”了回去。

质疑者说“太假了,动物不可能这样做”。

沈石溪回复:“小说首先是文学作品,必须具备文学性,适当的虚构是必要的。”

质疑者:雌、雄之间的描写直白露骨,少儿不宜。

沈石溪:“如果没有公鹿之间的争斗,母鹿不会发情。”


沈石溪接受采访公开回应质疑

质疑者还说《狼王梦》里,被捕兽夹拦腰截断,被群狼分食的场面过于血腥,会吓到小孩。

沈石溪干脆利落地回怼:“《狼王梦》不是一本循规蹈矩的儿童小说,不是一块香甜的巧克力,而是一本有棱有角的少年小说。”

回应之中,沈石溪倔劲尽显。


其实,早在质疑声出现前,沈石溪就详细地阐述过他的创作理念。

2010年,在《我的动物小说观》里,他写道,我的批判锋芒依附在动物身上,事先就为自己撑开了一把保护伞,并坦言这是一种策略,“我的这一取材倾向,使我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人们)找不到对我进行无端责难的根据和口实”。

换句话说就是,“夹带私货”。


工作中的沈石溪

一些人情世事不方便直接讲,就在动物的世界里讲,借由动物世界关照人类自身。

因此,沈石溪笔下的动物就是人的化身。人怎么思考,动物就怎么思考,动物的思想、情感和心理活动都可以通过想象出现在作品里。

为了让故事更加生动有趣,情节更加引人入胜,运用比喻、拟人和夸张的手法是完全有必要的。而且,既然是借动物而言其他,又何必计较每个细节都真实呢?

这条逻辑链,在沈石溪那里是通的。所以,在被批评“违反常识”和“缺少科学依据”时,他是难以去应对的。

这就让他的有些回应十分拧巴。


沈石溪回应质疑的采访摘录(部分)

他承认小说存在不符事实的内容,但也坚称,动物小说与自然科学、与“真实性”有亲密的关系,“真实性”是动物文学应当追求的。

作为20世纪80年代崛起的作家,沈石溪的大部分作品在20年前就已创作完成并发表、出版。那个年代,没有人能说清,“动物小说”和“科普作品”究竟有什么区别。

身处西双版纳的密林中,沈石溪接触不到西顿这样的动物小说“大咖”,也不可能受到“动物小说必须遵循不能凭空想象和虚构,作者不能揣摩、猜度动物的心理活动,只能忠实记录和呈现”的理念的影响。

2016年的质疑和讨论,热闹非凡,却更像一群秉持现代环保理念的人,突然炮轰20世纪60年代的人垃圾不做分类。

沈石溪不是科学工作者,他的素材多取自生活经验。


沈石溪与动物的合照

在西双版纳生活的几十年间,他养过猪、牛、羊、马,也养过蟒蛇、猫、蟋蟀、 蝈蝈、金铃子。鼎盛时家里有7只狗,当地人还送过他一只“黑猫”,养到半大不大时,发现是只黑豹。

他有两个嗜好。一个是看《动物世界》,看的时候,不许人打扰。另一个是去动物园,连女儿都记不清“到底去了多少次圆通山动物园了”。

这些和动物近距离地观察与接触,让他对不同动物的习性拿捏得十分准确。

早年听巴松波依讲大象故事的经历,也为他形成了固定的“路径”。当他决定跳脱熟悉的云南,写海洋里的宽吻海豚时,第一个举动就是跑去大连、青岛、深圳、宁波、舟山等海滨城市采风,和渔民聊天。

在他看来,“聊天就是补课,是做功课”。


沈石溪新作《海豚三重奏》| 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上一个这么干还流传千古的,是蒲松龄。

搜集来的故事与传说,在沈石溪的手里,被赋予了更深的内核。用作家曹文轩的话说,就是“写得讲究”。

沈石溪在儿童文学领域拿奖拿到手软,有了“儿童文学作家”的标签,但他所写的动物小说,又绕不开猎杀、争夺的暴力叙事。

当两种文体因冲突引来指责时,曹文轩力挺好友,“暴力是个中性词,动物的本性之一就是暴力,他们(作者)在写这些场面的时候有时会写得毫无保留,在这暴力冲突中,他们看到的是坚韧、彪悍”。

从这个角度看,曹文轩不愧是沈石溪的嘴替。


沈石溪给读者签名

“动物小说最容易刺破人类文化的外壳、礼仪的粉饰、道德的束缚和文明社会种种虚伪的表象,可以毫无遮掩地直接表现丑陋与美丽融于一体的原生态的生命。

随着时代的变迁,文化会盛衰,礼仪会更替,道德会修正,社会文明也会不断更新。但生命中残酷竞争、顽强生存和追求辉煌的精神内核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这正是沈石溪一直以来坚持表达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一身“反骨”,保持倔强,就是希望能给时代留下些什么。

好在,他做到了。

内容策划:夏夜飞行 翟晨旭

排版设计: 洛溪 夏夜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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