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莹,小说家,《中国作家》杂志社副主编,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著有长篇小说《陌上》《他乡》《野望》,小说集《爱情到处流传》《朱颜记》《花好月圆》《锦绣》《无衣令》《夜妆》《有时候岁月徒有虚名》《六月半》《旧院》等。曾获多种文学奖项。其中《陌上》荣获施耐庵文学奖,入选《当代》长篇小说年度五佳(2016)、《收获》文学排行榜(2016);《他乡》荣获十月文学奖,荣登2019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入选《当代》长篇小说年度五佳(2019);《野望》荣登2022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扬子江文学评论长篇小说排行榜、第七届长篇小说年度金榜、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年度好书榜,入选“十四五”国家重点出版物出版规划。部分作品译介到海外。


付秀莹给《文化艺术报》读者的题词

文化艺术报:长篇小说《陌上》《他乡》《野望》,是您的“乡土写作三部曲”。乡土写作的传统非常强大,产生了很多经典作品,很多人认为乡土写作已经枯竭,您为何会坚持写乡土,写作时最大的挑战在哪里?

付秀莹:多年来,我一直在写故乡、写乡土,这当然跟我的成长背景有关,跟我对乡村的情感有关。我在乡村长大,跟乡村大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血肉联系。我在乡村度过我的童年时代、少年时代,可以这么说,我一生最好的时光都跟那片土地有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那个小村庄的一草一木,那些混沌模糊的人和事,那些对人世最初的品尝、试探和想象,都在我的记忆中打下深刻的烙印,只待日后渐渐清晰显现。也大约因此,多年以后我拿起笔写作的时候,乡土就自然而然奔涌到我的笔下。当然,中国乡土写作传统非常强大,一座座经典的高峰伫立在那里,令后来者难免感到某种威压。有一种说法是乡土写作已经枯竭,乡土写作面临危机,很多作家都不再书写乡土,很多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也不再关心乡村——这当然跟时代变化有关,但是,我始终认为,正是因为时代在发生着巨变,才需要我们去勾画、描绘这巨变之下,新时代乡土的精神世界和命运变迁,写出时代巨变中真实、丰富、复杂的乡土中国,这应该是我们这一代作家尤其有着乡村成长背景、对乡土有着深厚情感的作家面临的时代命题,也是我们必须担负的艺术责任。当然,当下的乡土写作面临着很多挑战。比如说,我经常问自己,你是否真正了解现在的乡村?如果足够了解,那么你是否能够写出这个时代真实的乡土?如果我们果然有笔力、有雄心写出了乡土社会细腻的生活肌理、复杂的情感纹路、翻腾跳跃的时代激流,那么我们才有可能赓续传统,创新创造,才有可能拥有更广大的读者。


文化艺术报:批评家何平说:“付秀莹写乡村振兴,乡村是她个人精神的故乡,也是她的命运共同体,付秀莹写乡村是作为命运共同体的故乡,就像阿来在《机村史诗》里面写到的,他的写作是献给自己的同胞和亲人。某种意义上来讲,付秀莹也是作为芳村的女儿在写作。”“芳村”,是您的精神原点?

付秀莹:作为“芳村”的女儿在写作,我很认同这句话。芳村是我虚构的一个村庄的名字,对于我,其实是故乡的代名词,或者简直可以说,就是我出生长大的那个村庄。多年前我从那个村庄出发,到城市去,到外面去,到世界去,看上去我一直在远离芳村,其实我是在一步一步回到芳村。这是一个非常复杂和奇妙的精神历程。芳村是我的出处,也是我的归处。是精神原点,或者精神根据地,也是精神的最终归宿。我也是在多年之后,尤其是在人到中年之后,才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我不是旁观者,我是芳村的一分子,我笔下的乡村是作为命运共同体的故乡。

文化艺术报:作家的写作必定和自己的成长经验有关,特别是童年经验。童年经验对您的写作有何影响?

付秀莹:我的童年经验跟乡土经验是交织重叠在一起的,大约也因此,我的写作一直与乡土有关。一个乡下长大的孩子,风里雨里,泥里土里,大平原上的风浩荡吹过,田野辽阔,皓月当头,星空啊大地啊草木啊庄稼啊,这些乡村风物哺育我滋养我教化矫正我,我的情感、审美、价值观,我观察世界、理解生活的方式,都带着乡土世界朴素的深刻的印记。我很庆幸自己是一个有故乡的人,我也很高兴我拥有一个温暖的金色的童年。可能正因为童年经验中丰沛的爱、温暖的基调,我的笔下始终是包容万物的,是菩萨低眉的姿态。在乡村草木间长大,你会觉得万物有灵,因而心怀敬畏,心怀悲悯。有人说,一个作家可能终身都在书写他的童年。我深以为然。


文化艺术报:短篇小说《爱情到处流传》是您的处女作,小说开头:“那时候,我们住在乡下。父亲在离家几十里的镇上教书。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两个,住在村子的最东头。这个村子,叫做芳村。”十几年后,有批评家指出“芳村”为中国当代文学史提供了一个新的文学地理空间。发表处女作《爱情到处流传》时,您已经33岁了,是大器晚成?

付秀莹:当时在《爱情到处流传》里,几乎是不假思索随手写下“芳村”这个名字,我再没有想到,这个芳村会伴随我这么多年甚至是一生。我开始写作很晚,至少比同代人都晚,真正开始发表小说,已经年过而立了。这篇《爱情到处流传》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真的“到处流传”了,我总觉得,这里面包含着很多偶然性——你叫做命运也好。总之从那时候,我开始真正走上写作之路,发表,被激励,再发表,再被激励,一种良性互动和良性循环。那些年我写作发表了大量短篇小说,处于一种写作井喷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器晚成,但早些年的准备肯定是有的。我其实是小时候就喜欢写东西,中学时代发表过诗歌,挺幼稚,挺青涩,但现在想来都是美好的。

文化艺术报:1991年,您考入河北正定中学。为了缓解学习的重负,您偷偷学着写作,三年后的高考,考出的分数低到只能去一所糟糕的大学,还是自费。这段经历,对您的创作有何影响?

付秀莹: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觉得一些坎儿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了,就要倒下了,但事后回头一看,发现也不过如此,甚至都是人生财富,都是命运恩赐。高考失败,对一个平民子弟来说肯定是极其沉重的打击,那时候,高考这座独木桥作为人生出路的唯一性是众所周知的。命运的齿轮嘎吱作响,一条更为艰难更为不确定的道路在脚下展开。但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文章憎命达。青春时代的残酷命运,很可能成为我的精神养分,让我有机会有可能沉潜到生活的最低处和最底部,看到、听到、体察到、觉悟到更多平时无法想象的人与事,让我对生活的理解更为深入细致,有能力以一种更为复杂更为包容更为公允的眼光来观察打量世界。这对一个作家无疑是有益的。

文化艺术报:《爱情到处流传》是您的成名作,作品发表和后来被《小说选刊》转载时,竟然都漏掉了一页?

付秀莹:是啊。想来都不可思议。原刊发的时候漏掉一页,转载的时候也跟着漏掉一页,直到付印前选刊责编才发现,打电话跟我说这个情况,刊物版面都已经定了,临时再动版面牵扯太多,势必影响出刊时间,当让我理解也会影响这位责编——我一个新人,被选载已经很开心了,感激还来不及呢,哪敢再提要求?我同意了责编的意见,就这样吧,漏掉就漏掉吧。但谁能料到,这篇残缺不全的小说竟然被收入各个选本,获得各种荣誉,真的“到处流传”了。我不得不再一次想到“命运”这个词。


文化艺术报:这么多年,您一直在书写“芳村”,是不是离开了故乡再也无法回去,对故乡的亏欠?

付秀莹:也不是“亏欠”吧,应该是一种本能,源于血脉的一种本能,一种类似本能的复杂情感,让我对那片土地无法割舍。对故乡我有眷恋,有深情,有牵挂,有惦念,我时刻关心着那里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和命运,他们在时代变化中的精神处境和内心世界。当然我也许是试图通过文学的方式,一次一次不断回到故乡,亲近故乡,我在想象和虚构中得到情感满足和精神慰藉——这也是乡愁之一种吧。


文化艺术报:看到过一张您和姐姐与父亲在自家院子的合影。去年做葛水平的对话时,她也谈到了她的父亲,葛水平谈起和父亲喝酒的情景很温馨。您父亲也喜欢喝酒,您会和父亲喝酒吗,家庭对您的写作有何影响?

付秀莹: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我感受到的都是爱、温暖以及满足。可以说,我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我指的是精神上,情感上,我是富足的,我懂得爱,也懂得如何爱人,我珍视人与人之间美好的纯粹的情感。这很重要。童年经验的温暖基调影响了我的价值观,也影响了我对生活的理解和感受,以及我如何去发现和书写这个世界。我是河北人,家乡人有着燕赵大地的坦荡豪迈、爽直磊落。我的父亲好酒,也善饮,酒风极好。饭桌上的菜再简单,也不妨碍他喝上一杯的兴致。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父亲教着喝酒,先是拿筷子蘸酒让我品尝,后来大一点,干脆就让我陪他喝——父亲是把我当儿子养的。我想,后来我对酒一直怀着特殊的兴趣,可能跟幼时经历有关,跟父亲对我的影响有关。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回老家,总是要陪父亲喝上一杯,父女二人,说着家常闲话,吃着家常小菜,风吹动院子里的杨树,哗哗作响,布谷鸟在田野深处歌唱。这样的日常小景我在内心深处珍藏着,足以抵挡他乡无数个漫长的寒夜。


文化艺术报:很多人离开故乡,回到故乡后,发现再也回不去了,故乡还是那个故乡,物是人非,记忆中的故乡只有草木和流水还是原来的样子。您会不会有这种感觉?

付秀莹:肯定有啊。这么多年来,我在故乡和他乡之间辗转,一次又一次走在回乡的路上,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早些年,更年轻的时候,我常常患着一种怀乡病,像思念恋人一样,思念着故乡以及故乡的一切。随着年纪渐长,我对故乡的情感变得越来越宽阔越来越丰富复杂了,如今人到中年,经历了很多世事,知道了时间的厉害,懂得了人的局限。我终究是变了,不那么自以为是,也不那么自作多情了。我曾经是故乡的主人,现在是故乡的客人。这没有什么不好。但在我内心深处,那片土地始终是我的出处,也是我的归处。那片泥土长眠着我的亲人,至今还生活着我的亲人。我跟我的故乡,是骨头和肉的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在《陌上》里写道,是不是,回不去的,才是故乡。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吊诡。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才开始怀念。当我们回不去的时候,才真正拥有了故乡。


文化艺术报:创作长篇小说《陌上》,使您有了为您的村庄立传的念头,后来您相继创作了《他乡》《野望》,您认为您当初为您的村庄立传的愿望实现了吗?

付秀莹:为我的村庄立传,这不过是一个狂妄的野心罢了。如果说十年前,我还敢这样口出狂言,现在的我,已经不敢如此自不量力了。当然,写作是要有野心支撑的,尤其是长篇,那是一个巨大的艰难的工程。十几年来,我写了《陌上》《他乡》《野望》三部长篇,我笔下的人物,都跟芳村有关,要么生活在芳村,要么来自芳村,他们是大时代中的小人物,他们的人生悲欢和命运起伏,其实都同这个激烈变化的时代有着复杂丰富的关联。这三部长篇我几乎是一部接着一部,一气呵成。不说别的,单是这种写作本身,就令我受益很多。我不停地写作,不停地思考,不停地调整我与世界之间的关系,不停地在写作过程中重新发现自己、找回自己。当然,在这样一种持续不断的写作中,我的芳村世界越来越丰富饱满,越来越坚固有力,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我用文字构筑着一个纸上的艺术世界,这需要足够的艺术耐心。我是多么愿意为我的村庄立传啊,我想写下那个村庄里的一切,那些人,那些事,我想让他们被更多人看见。然而我也深知,这可能是值得我终生投入的一个大命题。我愿意一点一点慢慢去做。


文化艺术报:您很小就进城读书、工作,城市生活的经验比乡村记忆更加丰富,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地书写乡村?

付秀莹:算起来,我在城市生活的时间比在乡下时间更长,已经拥有了城市生活需要具备的一些世俗条件,户口啊,房子啊,单位啊之类,但我依然对乡村怀着浓厚的兴趣和探究的热情。我不想仅仅停留在乡村记忆,我更愿意了解和书写当下的乡土。我的亲人们都生活在那里,他们的喜怒哀乐和命运悲欢一直以来深刻地影响着远在北京的我。与其说我牵挂着他们,不如说我其实是牵挂着那片土地、那个村庄。时代巨变之下,我想写出那片土地上平凡的人们的故事,我想让更多的人通过了解那片土地,了解乡土中国,进而了解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


文化艺术报:《他乡》这部长篇,芳村女性进城了,有人说翟小梨身上有您的影子,刚开始您是反驳这种说法的,后面在一次讲座上,您说翟小梨就是您自己,是一代知识女性的典型,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进城后的乡村女性有哪些困境?

付秀莹:《他乡》里翟小梨其实不仅仅是我,更是一代人的群像缩影,她走过的道路是一代知识女性的必经之路。从乡村到城市,如翟小梨这样的女性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坎坷,这种磨难和坎坷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价值的碰撞和撕扯,心灵的煎熬和蜕变,精神的毁灭和重生,内心世界的百转千回和山重水复,所有这些都必须一个人去独自面对。故乡的亲人无法提供任何帮助,甚至都不一定知情。比如我,在老家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多说也无益,徒然让亲人担忧。自然了,城市生活的那一套法则,家乡人也不懂。乡村女性进城,还面临着性别方面的困扰。很多时候,比方在翟小梨这里,性别就是一个很大的劣势。不得不说,在男性社会,女性想做事更难一些,做成事就更不容易。从乡村到城市,乡村女性要经历更多,自己把自己摔碎,之后再一点一点重新自我塑造,这个过程是艰难的,也是漫长的。


文化艺术报:《野望》是您“乡土写作三部曲”的第三部,怎么会想到用二十四节气来谋篇布局?

付秀莹:在中国农村,二十四节气渗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深刻影响着他们对世界、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乡间有很多流传很广的农谚,比方说,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大寒不寒,人马不安。清明雨星星,一棵高粱打一升。二十四节气不但是中国乡村的计时方式,也是中国乡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深深嵌入人们的情感、审美和行为模式之中。用二十四节气结构全篇,以节气的流转来铺排故事情节,以节气支配的自然秩序与时代支配的社会生活秩序相互对照,彼此映衬,以期构成一种艺术张力,恒常与新变,传统与现代,历史与现实,等等吧,我试图在小说中表达出更多丰富复杂饶有意味的东西。


文化艺术报:中国的乡村,也是熟人社会,人际关系也很复杂,转型中的乡村,人际关系发生了哪些变化?

付秀莹:一个很显著的变化就是,记忆中的人情世故变化了,伦理秩序变化了,人们对人对事的评判标准也发生了变化。我儿时记忆中的乡村社会人情味很浓,红白喜事,庆吊往来,都遵循着一定的法度,带着深厚的传统的底子。谁家的子孙不孝,会被人耻笑。谁家出了恶人、丑事,会遭到一村子人唾弃。农村是熟人社会,关系盘根错节,人与人之间,一家一户之间,这代人跟上代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也因此,人们都在一个大致的框架中做人做事,有秩序感,有章法,不出格,不走样。而当下的乡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变化,人们更看重的是利,是好处,说白了是金钱,一个村庄的最高权威不再是早年德高望重的宗族长辈,而是村里的首富,是可以给村人提供工作机会的老板老总。乡邻之间的人情往来也变得淡薄,比如探望病人,不再送鸡蛋牛奶之类的物品,而是干脆货币化,直接给钱。一些稳固的东西正在发生着动摇和改变,人们的道德判断、是非标准、伦理秩序等等,都在被颠覆被重建。我现在回老家,感觉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挣钱,谁在哪里打工,挣了多少钱,在哪里能挣更多的钱。总之是,好像农村的一切事情都能用钱来解决。比方说,雇人种地,雇人盖房子,雇人照顾老人,雇人带孩子,甚至雇人上坟烧纸,等等吧。当下农村的一个关键词就是:钱。一些古老的风俗礼仪正在渐渐消失,因为人们时间宝贵,时间就是金钱。人与人之间也变得更加简单粗暴了,金钱正在成为最牢固最有韧性的联结纽带。


文化艺术报:离开家乡这么多年,您和家乡一直很亲密,家乡的人也愿意把他们的故事说给您听,希望能成为您小说里面的角色。有个老奶奶就是托人找到您的手机号,向您讲述她的故事,她的故事有没有进入您的小说?

付秀莹:我的小说在家乡有很多读者,尤其是我的乡土作品,令家乡人很感兴趣。现在网络传播很方便,小说在家乡新媒体上发出后,引发很多人关注和评论,对此我既欣慰,又忐忑。我写的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故事、他们的人生和命运,他们认可吗,接受吗,喜欢吗?我必须接受家乡读者的检验和批评,方能心里踏实。有个邻村的老年女性找到我,在电话里给我讲述她的故事,希望我能“写一写”她。我至今记得当时的情景。我坐在北京的家里,紧紧握着手机,听一个老人在那边诉说。熟悉的乡音,时断时续的讲述,琐细平凡的人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夜晚的北京华灯璀璨,而我恍若身处另一个世界。我仿佛听见傍晚的风吹过村庄,庄稼在田野里窃窃私语。至今我还没有把她的故事写出来,但我觉得,我从中受到很多启发,也受到很多激励。我无法告诉她,小说需要一颗种子,需要足够的耐心和适当的节气,才有可能悄悄萌发。我始终相信,她的讲述本身,以及我听电话时神奇微妙的感受,迟早有一天会来到我的笔下。

文化艺术报:您以前写过一个自传性的文章“我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法则”,不想被生活定义,也不想要一眼就能看穿的生活。到了中年,会不会感到人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法则”,其实蛮难的?

付秀莹:一个人最好的状态就是——内心安宁。这种安宁其实来自于自我认同、自我接纳,有一个词叫做悦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只有遵从自己的内心法则做人做事,才有可能抵达这样一种状态,内心安宁、自足自洽,才能生发欢喜、生发愉悦。如果做人做事跟自己的内心法则相悖,势必会自我否定,自我撕裂,内心颠沛流离,动荡难安。遵从自己的内心法则,其实就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这似乎很难,但只要坚持,就会从中得到滋养和照耀。当然,这样也许会失去很多,比如说世俗利益之类。这其中就有一个如何看待得失的问题,就看我们自己的取舍了,也算是生活的辩证法吧。

文化艺术报:“乡土写作三部曲”的成功,让读者记住了写长篇的付秀莹,您的短篇小说也很好。谈谈您是如何看待短篇小说的,短篇小说在您心里是什么位置?

付秀莹:我对短篇小说有一种偏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停止写短篇,即便是写长篇的间隙,我也会抽空写上几个短篇,不仅仅是为了还一些稿债,也是作为一种休憩,就像长跑过程中偶尔的调整。如果论艺术难度,短篇小说恐怕是最高的。短篇难写,在很多作家是一种共识。短篇因为篇幅限制,对作家的控制力要求很高,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一切都要刚刚好。短篇小说就像一场短跑,我非常迷恋写作过程中的速度、激情以及心跳加快血脉贲张的感觉,很过瘾,很有挑战性。短篇小说最能考验一个作家的才情和灵性。短篇因为短,不能藏拙,也容不得犯错。短篇其实就是灵光一现,刹那之间照亮了世界。当代很多优秀作家都是从写短篇开始走上文坛的。短篇是一个作家的必修课,须时时磨练,方能不废武功。


文化艺术报:您也写过不少城市题材的小说,写作乡土和城市,哪个更有难度?

付秀莹:对我来说,写乡土和写城市其实是一样的,并没有太多不同。文学是人学,文学关注和探索的是人,是人的内心世界,城市或者乡土都是这些人的活动场域,是生存背景,当然,人和环境之间的关系也不容忽视。比方说人与城市之间、人与乡土之间的关系,丰富复杂,充满了张力。但说到底,不论是城市的咖啡馆,还是乡村的麦秸垛,活动其中的人,才是作家倾尽笔力去描绘去塑造的。从主观情感上,可能写乡土对我更加亲切一些,融入和掺杂着更多的乡土经验和乡土情感,毕竟是故土啊。跟故乡相对,城市就是他乡,北京算是客居——当然这样说也不对,我在北京生活几十年了,一腔热血半生梦想都跟这个城市有关,事实上,我得承认,我的生活和命运已经跟这座城市血脉相融。


文化艺术报:您在北京生活工作这么多年,以后会不会把写作重心放在北京?

付秀莹:可能会吧。我喜欢北京,或者说,我热爱北京。都说居京城,大不易,很多人来了,又走了。我相信,所有心怀梦想的人,最后都会爱上北京。北京这座城市有着独特的精神气质,大气,宽阔,包容,厚重。海纳百川,她有这个胸怀和气度。这么多年来,北京这座城市给予了我很多,滋养我、教导我、矫正我、激励我,让我在成长成熟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前行。北京太大了,你所有的尴尬难堪、鼻青脸肿,失败和挫折、荣光和得意,在她都算不上什么,不过是沧海一粟。有时候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车如水马如龙,我就情不自禁有一种柔情和悲壮涌上心头。如何表达对一座城市的复杂情感呢,对于我来说,当然就是写作。我想写出北京这座城市的精神气质,写出生活在北京的平凡的人群,写出人与城市之间的复杂关系。

文化艺术报:您做了多年的编辑,对青年作者,有何建议?

付秀莹:作为编辑,最开心也最有成就感的就是发现好稿子、发现新作者。所以不要担心会被埋没,尤其是这个时代,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写作是艰苦且孤独的,只有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热爱,才能够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刘龙 赵命可 (本专栏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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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 | 高思佳

审 核 | 张建全

终 审 | 张嘉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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