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的夏天,我呱呱坠地,村上的接生婆高兴地对我父亲和奶奶说:恭喜又当爹了,母女平安。

她的话音刚落,奶奶和我父亲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许多——在我之前,母亲已经连续生了两个女儿了。我出生时,大姐五岁,二姐三岁。而我的出生,也让奶奶心里那个和“传宗接代”的念想落空了。



奶奶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但父亲还是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向接生婆道了谢,就去准备汤水和饭菜了。

父亲想要生个儿子的念想,村里谁个不知道?接生婆当然也清楚,刚刚之所以说恭喜的话,只不过是出于她的“职业习惯”而已。

就那样,我的出生,并未给家里带来太多的欢笑,因为奶奶不高兴。作为家主,虽然我家并不富裕,也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小户人家,但那种传统的思维依旧很浓,奶奶不高兴,全家人都得跟着不开心。

幸好父亲还是明理的人,虽然心里很想生个儿子,但我都已经出生了,他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反倒安慰奶奶说:命里无儿莫强求,孩子都生下来了,难道还能塞回肚子里去?

在母亲的唉声叹气中、伴随着奶奶隔三岔五的指桑骂槐,我一不小心就半岁了,时间来到79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我们当地下了老大一场雪,一晚醒来,地上的积雪都到了膝盖附近。这样的气候显然不能出工,农村人都乐得轻松一下。



只有我父亲,家里五六张嘴吃饭,他可不能停下来。虽然下着雪,他也穿上家里那双唯一的长靴子,背着一个小竹篓去了河边。

父亲一早起来和母亲说:这么大的雪,你得大些烧起火,免得孩子老人着凉了,天气这么冷,河里的鱼只怕都冻得动不了啦……

原本是一个说法,五岁多的大姐却听进去了,缠着父亲要吃鱼:你不是说河里的鱼都被冻得动不了了么?那就去“捡”一桶回来,我好喜欢喝鱼汤……

拗不过大姐的软磨硬泡,父亲终于还是出发了。果然在河边的浅水湾里,抓到了好些活动不灵活的鱼儿。

随着鱼获的增加,父亲自己也来了兴致,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时间,在河里折腾了大半天,快天黑了才回家,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我家下游的两三里路地了。

回家的路旁河洲上有一片枫树林,那是我们村的“标志”,甚至也是枫树湾这个地名的来由。

路过那片枫树林的时候,父亲听到了几声咳嗽,便进去看动静,竟然是个七八岁的男孩蹲在树下,身上穿着破烂的旧棉絮,脚旁还放着一个竹背篓和一根竹棍子。

这套行头,一眼看出就是个要饭的。



小叫花还在不停咳嗽,父亲蹲下来问他:着凉了吧,你是哪里的,这么冷的天,你窝在这里会冻坏的。

小叫花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只是盯着我父亲摇头。

父亲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心就这么转身走人。于是便对他说:天气这么冷,你要是留在这里过夜,明天我们村就得来给你收尸了。你跟我走吧,去我家好歹还能烤点火。

小叫花应该是看到了我父亲的“诚意”,竟然没有摇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跟上了我父亲,还不忘捡起自己的竹篓和棍子。

一大一小回到了我家,一进门,父亲就对母亲说:赶紧找些毛柴来烧把大火,给这孩子烤一烤,再泡碗热姜水给他喝着。

母亲去找生姜,奶奶烧起了大火。应该是自己没有孙子的缘故,奶奶对这个小叫花并不太嫌弃,反倒轻声细语地一声崽一声肉地安抚起他来。

坐在火坑旁边的小叫花,慢慢就止住了哆嗦,但咳嗽却更明显了。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母亲说:你肯定是着凉了,睡一觉出点汗应该就没问题了。

小叫花嗯了一声,眼睛却在我们家里四处打量,最后指着煮猪食的柴角那堆稻草说:我可以在这里睡一晚吗?



家里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哪里去找个地方睡一觉捂点汗?柴角里的稻草就是最好的被褥了。

除了我们三姐妹不谙世事,三个大人都心有戚戚,最后还是奶奶开口:既然你到了我家,那就不能让你睡柴角了,洗个澡去我房里吧,刚好能给我捂捂脚。

父亲找了一身自己以前的旧衣服,给小叫花洗了澡换上,但还是大了很多,不过也不影响晚上睡觉。

洗漱后的小叫花,虽然有点萎靡,但明显清秀了不少,怯生生地跟着奶奶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反正等大人们都起床时,发现地坪里的雪已经被小叫花扫掉一半了。

见到父亲起来,小叫花扔下手里的扫帚,走到父亲跟前,突然就跪下磕了个头,用沙哑的声音说:谢谢您,大伯,我扫完这点雪就要走了,您是大好人……

父亲赶紧把他扯起来,大声地对他说:今后别随便给人下跪,你就这么点大,不去偷不去抢,要个饭怎么了?不需要给别人下跪。

小叫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拿起扫帚继续去扫雪,父亲不忍心他一个小孩干活,也拿着东西一起干,小叫花扭头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他背着自己的旧竹篓,手里住着那根竹棍子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我父亲喊住了:孩子,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吧……

他就那么留在了我家。从那一天起,奶奶有了孙子,父亲有了儿子,我们三个也有了个哥哥。

很多年后,父亲悄悄和我们三姐妹说起,哥哥的家在几百公里外的湘西大山里。他的亲生父母遇到意外,他一个人凭着一双脚板走到了我们这里,也遇到了我这个没有儿子的人……

过完年,哥哥就被父亲送去了学校,8岁的他,第一次坐在了教室里,同学们都是比他小一两岁的“小弟”。

老师说,哥哥并不是特别有天分,但能吃别人吃不了的苦,花别人不肯花的时间。于是,他的成绩永远是第一名。

等我们都长大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哥哥在家里搞学习。因为只要回到家,他就要帮着父亲去干活。

放学早点,就去山里砍一担柴回来,放学迟点,那就在门口的河里捞点鱼回来,因为我们三姐妹都喜欢吃鱼。



我们家原本就不富裕,再加上一个凭空冒出来要上学的小子,家里也就更加拮据了。

但父亲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有时候乡亲们说点叹息的话,他却只是说:既然有缘遇到了,就当是老天爷给我送来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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