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风起，褪色的工会证件忽在檀木匣中铮鸣。母亲将半生光焰敛入墨渖，最后一笔悬在丁酉年账册末页，洇成永不凋零的兰草——那是她亲手掐灭轩岗的霓虹，把前程剪作孝衣的碎片。
青瓷笔洗盛着三十载春秋。我翻见泛黄的工资本，数字间游走着矿灯的光斑，恍若她抱账册穿过井架的午夜，钢笔尖挑落星子，替下矿工缝补漏风的岁月。最惊心是扉页题着"宁负凌云志，不教椿萱寒"，墨痕力透纸背，凿穿半个世纪的烟尘。
她选择父亲那日，春山在雨中褪尽黛色。红绸裹着的师范文凭沉入樟木箱底，嫁衣上金线绣着倒插门的契约。妆奁铜镜照见双亲佝偻的背影，她便把少女心事碾成算珠，在晨昏定省与柴米油盐间，拨响孝道的梵音。
老算盘在清明夜自行碎裂。七十五档檀木珠滚落成星宿，每一颗都映着她煤油灯下的侧影——左手执《陈情表》为祖父母诵读，右手握笔替孤雏誊写课业。梁间新燕衔来褪色的奖状，朱砂印章已化作血泪，渗进为双亲守灵时跪裂的青砖。
五更露重，妆匣底层飘出泛黄信笺。十七岁的她立在师范学堂玉兰树下，笔下正涌着《少年中国说》的墨浪。原来所谓牺牲，是蚌将明月般的未来磨成珠粉，只为照亮他人命途的沟壑。春山忽然垂落黛色挽联，满坡草木皆以《出师表》的笔势生长——她终究把自己写成了一卷无字碑，以骨为砚，以发为毫，以八十七载光阴为朱砂，在天地间题下至孝的偈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