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夜里十一点了,你还在看这些?"
我站在姐姐房门口,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翻动着那本泛黄的相册。
"小川,你知道吗,人这一辈子到头来留下的,不过是几张照片和别人的记忆。"
我走进去,看见她指尖停留在一张我幼时的照片上。
那是她二十多岁时抱着我的样子,她眼中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窗外的月光冷得刺人……
01
我接到姐姐电话的时候,北京正下着小雨。
写字楼的落地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色,和姐姐噩耗一般沉重。
"小川,你姐夫他...走了。"姐姐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却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我放下电话,同事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新项目的细节,我却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另一个世界。
领导知道消息后,二话不说批了我两周的假,拍着我的肩膀说:"家事要紧,工作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高铁驶出北京城时,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朦胧中的城市轮廓渐渐模糊,像是我无法确定的未来。
临行前,女友黎薇来送我,她的眼里有担忧,也有一丝我当时没能理解的忧虑。
"别太久,"她说,"新项目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点点头,许下了一个我不确定能否兑现的承诺。
县城的站台比记忆中老旧了许多,出站时看见姐夫的老朋友李叔站在角落里,神情恍惚地抽着烟。
"小川啊,"他掐灭烟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姐这两天实在撑不住了,我来接你。"
坐在李叔破旧的面包车里,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
姐姐住的还是我小时候的那栋房子,父母在时我们一家四口住在这里,砖红色的外墙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斑驳不堪。
推开门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和姐姐惯用的那种洗衣粉的气息。
客厅里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邻居,见我进来,纷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低声说着"小川回来了"之类的话。
姐姐从里屋出来时,我几乎认不出她来。
才一个月不见,她的头发似乎一夜间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刀刻上去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小川。"她喊了我一声,声音嘶哑得像是被什么磨损过。
我放下行李,一步步走向她,张开双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姐没有扑进我怀里痛哭,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像是安慰我似的说:"路上累了吧,先去洗把脸。"
这种克制的悲伤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哭喊都更令人窒息。
葬礼在第二天举行,乡下人的葬礼总是风风火火,像是要把所有的伤感都用热闹掩盖过去。
姐夫的棺木停在县城殡仪馆的大厅里,周围摆满了白色的菊花,刺鼻的香烟味和烧纸钱的气味混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我站在姐姐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脊背,想起我们这二十多年来的聚少离多。
姐姐年轻时最爱穿的是鲜艳的红色,而现在她全身上下只剩下黑白两色。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大部分是姐夫的同事和朋友,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本地人,他们排着队向姐姐鞠躬,嘴里念叨着些"节哀"、"保重"之类苍白的安慰。
姐夫的照片放在花圈中间,四十五岁的他留着略微发福的身材和灿烂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心脏病的征兆。
邻居王婶拉着我的手,低声说:"你姐夫前一天还在和我们打牌呢,说今年要带你姐去海南过年,谁知道...唉。"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姐姐全程没有哭,只是在姐夫的棺木被推入火化炉的那一刻,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她,感觉她整个人都是冰凉的。
回到家后,姐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没有哭声,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晚上我去敲门,问她吃不吃饭,她说不饿,让我自己随便吃点。
我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个鸡蛋和一些青菜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姐姐和姐夫两个人的生活,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我以为他们在县城过得舒适温馨,但现实却是这样的冷清和简单。
第二天一早,我被敲门声吵醒,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进来。
开门后,看见姐姐站在门口,已经梳洗整齐,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毛衣,脸上虽然憔悴,但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
"吃早饭吧,我煮了粥。"她说着,转身走向厨房。
我穿好衣服跟过去,看见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旁边是两个刚出锅的荷包蛋和几根油条。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天早上起床都能闻到这样的香味,那时候是姐姐照顾我和年迈的父母。
"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我有些哽咽地说。
姐姐淡淡地笑了一下:"记性还没那么差。"
吃早饭时,我试着问她一些事情,比如姐夫生前的工作状况,他们的积蓄情况,以及她接下来的打算。
姐姐只是简短地回答:"都还可以,你别担心。"
我知道她不想我操心,但作为家里唯一的亲人,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了解情况。
"姐,我打算在家里多住几天,帮你处理一些事情。"我说。
姐姐放下筷子,看着我:"你北京那边的工作呢?"
我告诉她领导已经批了两周的假,不用着急回去。
姐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
02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陪着姐姐处理姐夫的后事,整理他的遗物,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
姐夫的遗物不多,一些衣服,几本书,一块他珍藏多年的手表,还有一些照片和文件。
在整理文件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份房产证和一份地皮的合同。
"这是什么地方的地?"我指着那份合同问。
姐姐扫了一眼:"城西的一块地,你姐夫几年前和朋友一起买的,说是要建个小工厂,后来他朋友退出了,就一直荒着。"
我点点头,没再问下去,但心里记下了这件事。
晚上,姐姐早早就回房休息,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翻看着家里的老相册。
照片里记录着我们一家人的历史:年轻时的父母,小时候的我,青春期的姐姐,还有后来姐姐和姐夫的婚礼照。
有一张照片特别引人注目:十八岁的姐姐穿着校服,站在一所大学的校门前,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我从来不知道姐姐曾经考上过大学。
第二天早上,我试探着问起这件事,姐姐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但我坚持想知道,姐姐才不情愿地告诉我,她当年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但因为家里条件困难,加上要照顾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我,最终没有去成。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就在县城找了份工作,认识了你姐夫,结了婚,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姐姐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姐姐为了这个家,为了我,放弃了自己的大学梦想,放弃了可能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那天上午,我借口出去买东西,实际上去了县政府和当地的几家企业转了转,了解当地的就业和发展情况。
中午回来时,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家门口,车旁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进门后,我听见客厅里传来交谈声,其中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格外洪亮:"林女士,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这个价格已经比市场价高出不少了,是看在王总生前的交情上。"
姐姐的声音很平静:"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暂时没有出售的打算。"
那个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林女士,您一个人生活,留着那块地也是闲置,不如趁现在行情好的时候卖掉,也能有笔钱养老。"
我走进客厅,两个陌生男人立刻转向我,眼神有些警惕。
姐姐介绍说:"这是我弟弟,从北京回来的。"
其中一个男人立刻换上笑脸,递给我一张名片:"陈总,久仰大名,听说您在北京发展得不错啊。"
我接过名片,上面印着"蓝天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陈志强 总经理"的字样。
简单寒暄几句后,那两个人离开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说:"林女士,您再考虑考虑,这个价格不会一直有的。"
他们走后,我问姐姐怎么回事,她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看中了你姐夫的那块地,一直来做工作。"
"他们出价多少?"我问。
姐姐报了个数字,我皱了皱眉,这个价格虽然不算低,但按照我在北京的经验,如果这块地在发展中的区域,价值应该远不止于此。
"姐,你别急着做决定,我帮你了解一下情况。"我说。
姐姐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你姐夫生前就说,这块地将来会值钱的,一直没舍得卖。"
下午,我找到了姐夫的老朋友李叔,向他打听那块地的情况。
李叔听我提起这事,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小川啊,你可得提醒你姐姐小心点,那块地可不简单。"
原来,城西那块地处于县城新规划的开发区核心位置,据说政府准备在那里建立一个科技园区,一旦规划公布,地价肯定会飙升。
"你姐夫生前就知道这事,所以一直不肯卖,那个陈志强没少来做工作,你姐夫都没答应。"李叔抽着烟说。
我心里一沉,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这么急着要买下那块地。
03
晚上回到家,姐姐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我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小时候最爱吃的红烧肉。
"今天做你爱吃的。"姐姐背对着我说,声音里有一丝我多年未曾听到的温柔。
吃饭时,我试探着提起那块地的事情,把从李叔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姐姐。
姐姐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说:"你姐夫生前就猜到了,所以一直守着那块地,说是留给我养老的。"
我看着姐姐,突然发现她眼角的皱纹比我记忆中深了许多,鬓角的白发也多了起来。
"姐,你和姐夫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突然问道。
姐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挺好的啊,平平淡淡的,你姐夫对我很好,就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就是什么?"我追问。
姐姐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可惜没有孩子,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孤单。"
我知道,姐姐和姐夫结婚多年,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他们心中永远的遗憾。
"你有我呢。"我说,声音有些哽咽。
姐姐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给我碗里夹了一块肉。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起床去卫生间时,发现姐姐的房门下还透着灯光。
不知道是什么驱使我,我轻轻敲了敲门:"姐,还没睡啊?"
没有回应,我小心地推开门,看见姐姐坐在床边,面前摊着一本相册。
"已经夜里十一点了,你还在看这些?"我站在姐姐房门口,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翻动着那本泛黄的相册,"小川,你知道吗,人这一辈子到头来留下的,不过是几张照片和别人的记忆。"
我走进去,看见她指尖停留在一张我幼时的照片上,那是她二十多岁时抱着我的样子,她眼中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窗外的月光冷得刺人。
"姐姐比你大了整整二十岁,知道吗?"姐姐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父亲老来得子,他五十岁才有了你,那时候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我点点头,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姐姐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我稚嫩的脸:"当初母亲生你的时候难产,大家都说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父亲犹豫了,是我坚持两个都要保住。"
我从未听她说起这段往事,心里一阵阵发紧。
"母亲生下你后身体一直不好,父亲年纪又大,照顾你的活几乎都落在我身上。"姐姐的声音里没有抱怨,只有陈述。
"我知道,姐,我一直很感激你。"我说。
姐姐摇摇头:"不是让你感激,我是想说,我看着你长大,从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到现在的大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也比任何人都在乎你。"
她合上相册,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所以你心里那些想法,趁早打消,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什么。"
我一愣,没想到姐姐这么直接地点破了我的心思。
"我没有..."我试图辩解。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去干了什么,"姐姐打断我。
而她接下来的话,更是令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