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长河（国际问题学者）
3月4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宣布，欧盟将实施“重新武装欧洲”计划，调动近8000亿欧元打造“一个安全而有韧性的欧洲”。消息传出，欧洲和世界舆论强烈关注，欧洲发展“独立防务”的话题再度热了起来。
回顾历史，欧洲发展“独立防务”有着自己的经纬。二战结束后，欧洲国家在战争中遭受重创，经济和军事实力大幅削弱。为了应对苏联的威胁，美国通过马歇尔计划援助欧洲经济复苏，并于1949年主导成立了北约（NATO），成为欧洲防务的基石。冷战期间，欧洲国家在北约的保护下，逐渐恢复了经济实力，但在防务上始终依赖美国。
冷战结束后，欧洲的安全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使得欧洲面临的直接军事威胁减少，但地区冲突、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威胁逐渐凸显。与此同时，美国在冷战后的全球战略调整中，逐渐将重心转向亚太和中东地区，欧洲在美全球战略中的地位相对下降。这一变化促使欧洲国家开始思考如何增强自身的防务能力，减少对美国的依赖。
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正式成立欧盟，并首次提出“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标志着欧盟在防务领域的初步尝试。1999年，欧盟科隆峰会通过了《欧洲安全与防务政策》，决定建立欧盟自主的军事能力，以应对地区危机和冲突。
欧洲独立防务的觉醒并非一蹴而就。早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期间，法国、德国等国与美国的战略分歧就已暴露无遗。时任法国总统希拉克坚决反对军事介入，这种“不听话”的姿态刺激欧盟加速构建自主防务体系。2003年，欧盟决定成立快速反应部队，旨在能够在短时间内部署到危机地区执行任务。每支战斗群由1500名士兵组成，能够在15天内完成部署，并持续执行任务120天。尽管快速反应部队的实战部署有限，但其成立标志着欧盟在军事行动能力上的重要进展。
法国和德国作为欧盟的核心国家，一直在推动欧洲独立防务的进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2008年，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提出加强欧洲军事一体化的建议，包括在布鲁塞尔建立永久性军事总部。2011年，法国、德国和波兰三国外长发表联合声明，支持欧盟常设军事总部的计划。
实质性的转折发生在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之后。特朗普宣称“北约过时了”，用“美国优先”的利刃划开了欧洲的安全幻觉，迫使这块古老大陆直面一个现实：若不能掌握自己的防务命运，就永远无法真正成为多极世界的一极。其时，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多个场合强调欧洲独立防务的重要性，呼吁欧洲国家承担更多防务责任。
2017年，欧盟启动“永久结构性合作”（PESCO），旨在通过成员国之间的合作，提升欧盟的防务能力。在此框架下，成员国承诺增加国防预算、加强军事合作，并共同开发防务技术和装备。23个欧盟国家在PESCO框架下启动47个联合防务项目，涵盖军事医疗、网络安全、战略运输等关键领域。德国在2020年宣布将军费提升至GDP的2%；法国通过《2019-2025年军事规划法》，计划增加2950亿欧元国防预算。这些举措逐渐形成了欧洲防务自主的轮廓。
历史的车轮步入2025年，二入白宫的特朗普在对俄、对欧外交上发生重大转变，尤其是在处置俄乌冲突问题上。欧洲史无前例地感到发展“独立防务”的迫切性。冯德莱恩宣布的8000亿欧元“重新武装欧洲”计划，将这场持续数十年的“独立防务”运动推向高潮。
这项被称为“欧洲版马歇尔计划”的宏大工程，突破性地启动相关豁免程序，允许成员国在不触发赤字惩罚的前提下大幅增加军费。计划包含1500亿欧元专项贷款、欧盟预算向防务领域倾斜、联合军备采购优惠等创新机制，其规模甚至超过新冠复苏基金。在冯德莱恩的蓝图中，这笔资金将用于升级欧洲战斗机的雷达系统、建设泛欧导弹防御网络、开发第六代战机等尖端项目，目标是在2030年前将欧盟国防工业产能提升40%。德国总理朔尔茨称之为“欧洲防务的量子跃迁”，波兰总统杜达视之为“新雅尔塔体系的起点”。
不过，欧洲防务自主化的道路仍布满荆棘。英国虽已重返“欧洲防务倡议”，但坚持北约优先的立场始终阻碍了英欧之间的合作。波兰与匈牙利对“欧洲军”指挥权的担忧，折射出东西欧之间的信任裂痕。更现实的挑战来自资金分配——8000亿欧元计划中，南欧国家要求将30%资金用于地区安全，而北欧国家则主张聚焦前沿科技。欧盟内部市场专员布雷顿提出的“防务债券”方案，因德国反对发行共同债务而陷入僵局。
这些分歧暴露出一个根本性矛盾：欧洲究竟要建立“联邦式防务共同体”，还是维持“主权国家联盟”的松散合作？这个矛盾该如何解决，有待继续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