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潭晨跑
我喜欢总是在晨光未露的时候出门跑步,还爱踩着沾满露珠的野草往城北跑樟树潭跑去。此时的樟树潭正披着薄雾轻纱,在洞庭湖的臂弯里舒展身姿。这座被老辈人唤作“鹭鸶窝”的湿地,如今成了我们晨跑者的秘境,但千百年来沉淀的野性,仍在每一茎芦苇的摇曳里若隐若现。
春日的栈道像支蘸了绿墨的羊毫,在苏醒的湿地间信手游走。蛰伏了整个冬季的菖蒲破水而出,嫩黄的新叶卷成尖尖的笔锋。跑过木栈道时,总能遇见举着长镜头的摄影爱好者,他们的三脚架支在荇藻丛中,镜头对准的却是云影天光。有次我放慢脚步,看他们屏息等待,当第一只白鹭掠过水面,快门声惊碎了水镜,涟漪里漾开整个春天的倒影。
盛夏的樟树潭是位任性的画师。某夜暴雨过后,栈道便成了浮在碧玉盘上的墨线。浅水区立着几株倔强的柳树,树冠浸在湖水里依然婆娑。跑至折返处,常有银鱼跃出水面,在晨光里甩出串串碎钻。最妙是骤雨初歇时分,水雾蒸腾如纱,跑着跑着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珠,只觉自己成了穿行在水墨长卷里的游侠。
秋风起时,芦苇荡里会传来簌簌的私语。晨跑的路线开始铺满香蒲的绒絮,像撒了一地细雪。某日忽见栈道旁多了几丛野菊,金黄的花盘追着日头转动,让人想起古画里的岁朝清供。这时节的湖水格外清冽,折返时若对着水面哈气,能望见自己化作一团白雾,与南迁的雁阵一同消散在云端。
真正见识樟树潭的魂魄,是在某个严冬的黎明。寒霜把芦苇镀成银剑,我踩着咯吱作响的冰碴往深处跑。忽然,寂静中迸发出扑棱棱的巨响,上百只天鹅从残荷深处腾空而起,羽翼搅动的气流卷起细雪纷飞。它们在空中盘旋三匝,清越的鸣叫震落枯枝上的冰凌,那场景恍若《逍遥游》中的鲲鹏击水,叫人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节奏。
跑道未闭合的缺憾,反倒成全了独特的韵律。每次跑到东北角的断头路,都能望见对岸新栽的树苗,政府告示说环湖步道三年可成。但我已爱上这折返的仪式,转身瞬间,朝阳正好跃出樟树潭的水面,将身影拉得老长,仿佛要把奔跑的人缝进天地的接缝处。归途常遇见早钓的老者,他们的钓竿斜插在霜地里,像一柄柄等待时机的戈戟。
城南的易浩说这里最适合跑间歇。确实,当脚步与苇浪的起伏同频,呼吸便有了潮汐的韵律。5年前的深秋我们三人在这里跑半马,9634的袁婷红色运动衫时隐时现在芦苇荡里,远看像团跳动的火焰。跑过十七公里时,成群的鸬鹚突然从头顶掠过,翅膀拍打声如急雨,我们相视大笑,疲惫竟在那一刻羽化。
如今的樟树潭渐渐有了人气,晨跑队伍里添了许多陌生面孔。但总有些瞬间,当野鸭突然从脚边蹿起,或是发现某段栈道被新生的浮萍染绿,仍会想起初遇时的惊艳。政府规划的环湖跑道即将合龙,不知来年春天,还能否在转弯处邂逅那丛自生自灭的二月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