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宰相姚广孝,一生无儿无女,不收钱财,不做高官,只为了秀一把屠龙术,这算不算天底下最牛的光棍?朱棣的奉天靖难打了三年,而他所有的地盘也只有北平、保定、永平三个郡。
朱允炆还是占有着帝王的宝座和全国大多数的军队和地区。论人力论物资,朱允炆占据绝对优势。
而朱棣,拼死拼活也不过在山东附近小打小闹,军队也越打越少,每天还面对着方孝孺等人的口诛笔伐。而自己连山东都突破不了。
在我看来,朱棣此时已进入死局。失败不过时间问题。姚广孝真堪称把死棋下活之人。
“殿下,大事要成,何不直取京城?”
“我连山东都拿不下,谈何京城?”
“殿下,去京城何必一定要走济南呢?”
“我明白了。”
一子落,活全局。
建文四年元月,朱棣取道馆陶渡河,连克东阿、东平、单县,兵锋直指徐州。
三月,朱棣绕开徐州,进军宿州。
四月,于灵璧击溃南军主力。
六月,进京,江山易主。
以燕地一地之兵敌全国兵马而获胜,历史仅有这一次。
姚广孝,就是这扭转乾坤之人。靖难之役,姚广孝对朱元璋的复仇。在读元末明初的史事及诗文集的过程中,这个脑洞不断盘旋在我脑海中。
我想着,或许,当姚广孝踏着斑斑血迹进入金陵之时,他会望着天空,对被朱元璋杀害的高启、王彝、杨基、徐贲、张羽等挚友亡魂,说一句:也许,这也算一种复仇。
姚广孝与张士诚似乎是两个时代的人物,一个是活跃在洪武建国之前的乱世枭雄,一个是活跃在洪武逝世之后的乱世妖僧。但是,他们曾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元末至正八年,苏州城郊四十五里外的相城镇中的妙智庵,有一个名叫道衍的十四岁年轻小沙弥,他那时还不叫姚广孝,“广孝”这个名字要在几十年后被永乐大帝亲自赐下,方闻名宇内。
此时的他,只是寺庙内一个地位低下的类似奴仆的小沙弥,类似四年前皇觉寺的小沙弥朱元璋。
在妙智庵,道衍度过了四年虽然贫穷但是平静的时光,至正十二年,道衍十八岁,正式在妙智庵剃度出家。同年,郭子兴起兵汝颍,皇觉寺的和尚朱元璋投奔郭子兴。
此时的大元朝,风雨缥缈,江、浙、淮等地群雄并起。
至正十三年,一名叫张士诚的私盐贩子崛起于泰州,自号诚王,势不可挡。至正十六年,几经起伏的张士诚兵破苏州,置为国都,改其名曰隆平府。
正是这一年,在张士诚部队攻打苏州城的进程中,离苏州不远的妙智庵被张士诚的军队焚毁,道衍逃至苏州城内,作《乱后入城有感》曰“故交况尽东西去,独立斜阳倍感悲”。身似浮萍的青年道衍,倍感前路渺茫。
但是,乱后的苏州城很快就安定了下来,一直到十一年后的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攻破苏州,张士诚自杀。作为“大周”国的首都,苏州城一直元末类似于世外桃源的存在,无战火纷飞、无白骨累累,衣食丰足、富贵鼎盛。
此后的十多年,道衍一直生活在苏州城中,并且凭借其飞扬之文采,名声日起,成为了苏州这个天下文化中心中的顶尖人物。在至正十四年左右,道衍与高启、张羽、王彝等人于苏州城北郭组成了中国文学史上重要的团体“北郭诗社”,号“北郭十友”。这一群聚集在苏州北郭的十余人,不仅引领了元末文化,更是在洪武初年奏响了时代最强乐章。
北郭十子的领头人,就是被后世陈田称之为“明三百年诗人称首”的高启。如果你对这个名字不熟悉,没关系,他那一句被毛主席激赏的“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你一定听说过。
道衍作为这群人中的“小弟弟”,备受大家喜爱。其中,尤以与高启的关系最为密切。高启曾在《送衍师还相川》中赞之为:
道心深悟俱浮幻,不奈诗名满世传。
而道衍他们这“北郭十友”之所以能够在乱世中享受这世外桃源的生活,和张士诚的礼贤态度是分不开的。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元末诸雄中以宽厚著称的张士诚,对于当时的知识分子的确给予了较高的尊重。因此,在张士诚灭亡之后,在知识分子群体中也得到了较多的同情。
北郭十友中的高启、徐贲、张羽等人受聘为张士诚政权中的记室(幕僚),与北郭十友关系友善的文士饶介,更是被任命为淮南行省参政,权重一时。
自己都城北郭的这个文学团体,不仅名声遍东南,而且与自己的实权女婿潘元绍、得力干将之一饶介关系都十分密切,对于他们,张士诚必然是十分了解的;而对于其中年纪不大、文才不小的道衍,张士诚政权也必然早有耳闻。但是奇怪的是,张士诚政府与道衍的互动几乎为零,与北郭十子的其他人截然不同,不见张士诚招揽(如高启),也不讲道衍对张士诚政权的赞扬(这种赞扬出现在元末明初各种东南文人之手)。
其可能的原因是:张士诚对佛教不感冒,甚至反感。
这一点,在元末群雄中比较少见。朱元璋由于出生,对于佛教比较友好;方国珍也比较尊重佛教,曾下令免除僧人的劳役。
但是,张士诚对于佛教,一向是大庙则占、小庙则抢。张士诚的府邸,即为大庙承天寺改造而成;而道衍的那座小妙智庵,可能亦为张士诚军所毁。
1367,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部破苏州,张士诚政权亡,北郭十子入明。对于张士诚的覆灭,道衍可能不会过于悲伤。但是,接下来,屠刀降临到了他的那一群少年挚友头上。
朱元璋的猜忌与严苛,人所周知。即使对于那些很早就来投靠他的人,例如宋濂、刘基、汪广洋等,都在劫难逃,更何况这些陪伴张士诚政权从始至终的$APPEND的郭十子。很快,他们这一群人与道衍就阴阳两隔。
洪武七年,朱元璋兴魏观案,株连高启、王彝,罪名是作为苏州知府的魏观在张士诚旧宫址之上修府治,被诬陷为“兴灭王之基”,魏观腰斩,作为魏观幕僚的高启、王彝同样被杀。
再之后,杨基死于劳役;徐贲以“犒师不周”被处死;张羽投江自杀。
道衍作为方外之人,逃过一劫。
1382,洪武十五年,道衍追随朱元璋第四子燕王,来到了距离故乡、距离苏州千里之遥的北平。似乎,那个曾经风流一时的北郭十子,就此消散。
1402,建文四年,二十年后道衍合上又回到了金陵,可是这一次,跟随他的是千军万马。
后来,他被永乐誉为中兴之功,当推第一;后来,他被赐名姚广孝。
道衍死了,姚广孝活了。
文列北郭十子,武誉中兴第一。姚广孝成为了历史上的传奇。
伴随着传奇的,是种种疑问。最大的疑问就是:他为什么如此热衷于鼓励朱棣造反?
他不贪荣华富贵,不谈醇酒妇人。造反前的他和造反成功之后的他,没有任何改变。他不仅不去要求什么,反而再三拒绝朱棣对他的赏赐。似乎,他造反,真的只是为了造反。
永乐登基之后,姚广孝虽贵为太子少师,却依旧黑衣淄服,坚守自己作为僧人的清规戒律。后世王鏊的《姚少师像》赞之为:
金陵战罢燕都定,仍是臞然老衲师。
可谓得之。
在姚广孝的各种以“逃虚子”为名的文集、诗集中,也从未对自己“靖难”之起因作出任何解释。但他曾坦白的告诉过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