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王雅洁 全国政协委员、飞腾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下称“飞腾公司”）副总经理郭御风是一名科技工作者，主要从事国产自主算力芯片研发和推广工作。
2024年，他走访调研了数家国内半导体企业和人工智能（AI）企业，重点挖掘人工智能产业发展中的问题。
在调研过程中，郭御风发现，当前产业主要存在产业链发展不平衡、技术与产业落地之间存在较大“鸿沟”以及“内卷式”竞争等问题。这些问题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产业的健康发展。
在2025年全国两会期间，他对经济观察报表示，想要推动中国集成电路产业的发展，必须加强核心技术攻关，优化产业生态，营造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郭御风认为，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为集成电路产业带来了巨大的机遇。一方面，AI技术的广泛应用，对算力的需求呈指数级增长，这为集成电路产业提供了广阔的市场空间；另一方面，AI技术的发展也对国产芯片的性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推动了集成电路技术的不断创新。与此同时，产业发展也面临着挑战，比如存在产业链发展不平衡、技术与产业落地之间存在较大“鸿沟”等问题。
图为全国政协委员、飞腾公司副总经理郭御风，受访者供图。
经济观察报：今年两会，你关注哪些议题？
郭御风：今年我主要关注人工智能与集成电路产业的协同发展问题。
国产人工智能大模型爆火，和国家推进“人工智能+”行动，出台有针对性的政策促进人工智能产业高质量发展密不可分。
我建议，应加速核心技术攻关，推动人工智能全栈协同创新，以应对当前产业链发展不平衡、技术与产业落地之间存在较大“鸿沟”以及“内卷式”竞争等问题。
我提出这些建议的背景是，尽管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仍存在差距，特别是在基础硬件和软件方面。
所以，我希望通过这些建议，促进中国集成电路产业的高质量发展，进一步提升中国在全球科技竞争中的地位。
在2024年全国两会期间，我已经向全国政协提交过相关提案，得到了教育部的回应。
教育部表示，将加强集成电路专业建设，推动校企合作，培养更多符合产业需求的高素质人才。这表明国家对集成电路产业发展十分重视。
在政策落地过程中，平衡技术创新与风险防控也至关重要。一方面要鼓励技术创新，为产业发展提供动力；另一方面要加强风险防控，确保产业的健康发展。具体来说，可以通过加强监管、完善法律法规等措施，实现技术创新与风险防控的平衡。
经济观察报：结合中国人工智能产业取得的进展，中国集成电路产业如何抓住机遇？
郭御风：国产大模型DeepSeek（深度求索）是春节期间的爆款产品，影响力非常大，对西方也产生了巨大冲击。在过去的认知中，人们认为类似事件应当发生在硅谷，而不应在中国出现，但事实是中国确实做到了。
DeepSeek不仅对中国集成电路产业产生了深远影响，还对国家创新体系以及相关产业产生了重要影响。
聚焦到集成电路产业，DeepSeek贡献巨大。它改变了过去以美国人工智能为代表的发展方向，即单纯追求资源投入越多效果越好的模式。DeepSeek通过更少的算力实现了同等甚至更好的效果，这是其重大贡献之一。
DeepSeek的另一个重要贡献是推动了大模型在端侧的快速部署。通过模型蒸馏技术，原本的小模型也具备了更强的智能性能。
这两个贡献带来的影响是：一方面，需求侧的决策有了明确的应用方向。未来，DeepSeek必将与千行百业深度融合，尤其是在端侧推理领域。目前，许多行业已经在开发行业大模型或本地部署的小模型。这种应用需求自然会催生对相应软硬件的支持需求。对我们而言，就是需要开发相应的算力芯片。
从需求侧来看，过去算力芯片主要集中在数据中心、智算中心和云端。然而，现在边缘计算和端侧也对算力芯片产生了大量需求，这标志着需求的爆发。
从芯片技术迭代与应用场景落地来看，这些芯片会反过来推动芯片技术的迭代。
既然存在这样的需求，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让芯片快速迭代，追求更高的能效和性价比，从而推动应用场景的落地。这一影响同样意义重大。
从人工智能与行业应用的深度融合来看，DeepSeek推动了人工智能与众多行业应用的深度融合。以集成电路为例，它可能改变从设计到制造的多个环节。在芯片设计过程中，人工智能技术可用于减少重复性工作，甚至解决过去需要大量人力投入的问题。在制造端也是如此。这种融合为产业发展格局和未来发展方向提供了新的思考。未来，我们应聚焦于培养更优秀的人才，从创造层面出发，制定更好的规则，利用人工智能手段推动整个产业的发展。这是第二个方面的影响。
DeepSeek的成功也促使我们反思集成电路产业，思考如何构建新的、更优的创新体系，推动产业从追赶、追平到最终走向世界前列。这是第三个方面的影响。
经济观察报：可否预判一下，未来的AI技术突破方向？
郭御风：未来5到10年，我最看好的AI技术突破方向是智能体、机器人、脑机接口和空间智能等领域。这些领域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和巨大的市场潜力。
飞腾公司也将抓住这一机遇，加强在这些领域的技术研发和产品创新，推动AI技术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
从发展路径上看，中国人工智能发展路径与西方有所不同。
中国在应用端、大模型与产业结合方面走在世界前列。中国拥有全球最大的市场、完备的工业体系以及覆盖千行百业的丰富应用场景等优势。未来，中国人工智能的发展将对世界产生重要影响。一方面，中国AI技术的不断创新和应用将为全球科技发展提供新的动力；另一方面，中国AI产业的发展将为全球经济增长创造新的机遇。
经济观察报：现阶段，自主研发“中国芯”还面临哪些挑战？可否举例？
郭御风：首先，这是一个追赶的产业，技术密集且人才密集。
一方面，该产业已相对成熟，国外拥有成熟的产品生态和技术壁垒；另一方面，技术更新迅速，目标不断前移，这使得研发过程充满挑战。
其次，受国际形势影响，技术合作和产业链合作受到限制，在国内也面临诸多约束。
为解决这些问题，创新是唯一出路。只有在技术架构上实现足够创新，找到新路径，才能绕过技术生态和供应链壁垒。
其次要发挥生态合力，产业链的协同创新至关重要。仅靠一家企业难以解决整个产业链的问题，因此需要联合产业链上下游，共同推动协同创新。以需求为导向，聚焦特定场景和应用，通过深度联合开发，提供更高效的解决方案。这有助于在有限的时间内取得突破。
从飞腾公司自身来看，公司的规模和资金投入相对有限。
目前，飞腾公司有1800名员工，年销售收入约为20亿元。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方面通过增加时间投入来弥补资源不足；另一方面，我们鼓励团队开放思维，打破常规，以创新方式推动发展。这些措施取得了显著效果。
近年来，飞腾公司的产品进步迅速，与国际先进水平的差距不断缩小，特别是在部分技术领域，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经济观察报：有观点认为，中国AI技术与国外相比已经几乎没有差距，你怎么看？
郭御风：AI技术并非新兴事物。在其高速发展期，中国与国际社会同步发展，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这是第一个维度。
其次，尽管AI技术仍处于探索阶段，但中国在应用端、大模型与产业结合方面，以及高校对AI的研究和人才培养上，确实处于世界前列。至少可以说，中国与国际社会处于同一起跑线。
我们需要客观看待这一问题，其成功不仅体现在Deep Seek或语数机器人等应用层面，还需考察从基础AI芯片到软件平台、再到模型应用的各个环节。
目前，Deep Seek的训练仍依赖英伟达芯片，这说明中国在基础AI软件和芯片方面仍存在较大差距。
尽管近年来国内涌现出许多智能AI芯片厂商，但整体仍处于成长期，尚未形成稳定的规模和地位。
从产业链角度看，中国与西方国家仍存在一定差距。总体而言，中国AI产业有长有短。长处在于中国拥有全球最大的单一市场、完备的工业体系以及丰富的应用场景，为AI产业发展提供了良好基础。短处则在于基础软硬件方面仍需加强，只有补齐这一短板，才能实现长远发展。
经济观察报：下一步，应该如何推进AI大模型与传统行业的结合？
郭御风：AI大模型不仅与新兴行业可以结合，与传统行业同样能够深度融合。
其优势可以理解为相当于有一位行业大师为传统行业提供指导。传统行业中的许多问题都可以抛给大模型，它凭借自身的知识积累和训练，能够像行业大师一样给出解决方案。特别是当大模型经过行业数据的微调后，它会进一步成为该行业的专家。
目前的通用大模型可以被视为一个聪明的学习者，它通过学习能够在各个行业中发挥作用。当大模型与传统行业结合，并利用传统行业的经验和知识进行微调和训练后，它就会成为行业内的大师。过去需要人工不断思考或查阅的工作，如今都可以由大模型提供指导。因此，AI大模型对传统行业将产生颠覆性作用，不仅是“加持”，而且是对传统行业的全面改造。
2024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人工智能+”，而不是“+人工智能”，这表明从国家层面已经认识到AI对传统行业的重构作用。在智能化的趋势下，传统行业需要重新构建产业体系，以适应新的发展需求。
AI大模型通过学习和微调能够成为行业专家，为传统行业提供新的工作方式和效率提升。它对传统行业具有颠覆性作用，推动传统行业向智能化、数字化转型，为产业升级和创新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撑。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人工智能+”也强调了AI对传统行业的重构作用，在智能化趋势下，传统行业也需要重新构建产业体系。
王雅洁经济观察报部门主任
ESG创新部主任、高级记者
专注ESG领域专业报道，擅长宏观经济、国企国资领域报道，聚集深度分析报道、调查报道、政策解读以及资本市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