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初,河北省张家口市因为经济发展加快城市建设步伐,对一条年代久远的居民住宅区按计划进行改造,规划界限以内的房屋建筑一律动迁。古老而破旧的民房既影响市容又危墙漏屋不适合居住,居民们高高兴兴地搬到楼房里去了,那里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房子,有关部门组织人力机械统一拆除。

退休干部朱中和在桥东区花园街住了四十多年,临走的那一天,他拉着老伴站在他们的老屋前拍照留念。人们看到这对老人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自己的眼睛也不禁湿润起来。

旧房拆迁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没有噪音,没有尘土飞扬,没有影响交通,因而受到群众的好评,民工们干得更细致了。

1984年6月14日,拆迁工程队民工到花园街103号屋子清理地基,从地下挖出一根白骨,民工们根据它的长度和形状,初步判定是根人的大腿骨,即股骨。开始的时候他们没有在意,又继续挖,随即挖出了与之相连的小腿骨,即髌骨,还有胫骨、腓骨及跗骨趾骨,即脚骨。民工们意识到了什么,顺着尸骨排列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前挖去,又挖出了骨盆、胸椎、手、小臂(尺骨)、大臂(肱骨)……最后是一个光秃秃的头颅。

这是一具已成白骨但很完整的无名尸体。



几个民工法律意识很强,立即报告了队长,队长让他们保护好现场,同时向区公安分局报案。经法医推断,这具尸骨为女性,年龄在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头部有大面积粉碎性骨折伤的痕迹,死亡时间在20年以上,死因为他杀。

公安人员翻检二十年以前的重点案件,最突出是1963年11月23日矿机厂财务股女出纳员丁迎春携带巨款潜逃案。根据这具死尸的年龄、性别、死亡时间的情况分析,丁迎春与之有很多相似之处。

时间过去了21年,但许多老公安对那个失踪案记忆犹新——那是个轰动全市的大案啊!

1963年11月23日,是矿机厂职工开资的日子,不论工人干部,看见出纳员丁迎春骑上自行车出了工厂的大门都很高兴。那时可是困难时期,工资又低,人人都盼望着把为数不多的钱领到手,好填补生活上的急需。

然而,丁迎春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起初矿机厂的人以为丁迎春骑的自行车车胎出了问题,或者是因为什么小事耽误了,还在耐心地等着,毕竟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吃过了午饭,还没有看见出纳员的影子,人们不安起来,总是偷偷地朝财务股的办公室张望一眼。

丁迎春家住在桥东区宝善街31号,矿机厂保卫股派人到她家去看看,却见是房门上锁家里没人。接着派人四下寻找,几乎找遍了全市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甚至也询问了交通队有无车祸发生,怎么也没有找到丁迎春的下落。

在这种情况下,矿机厂怀疑丁迎春携款潜逃,决定向公安局报案。

工厂对丁迎春不信任,怀疑其携款潜逃,是基于她有过虽不算复杂但也不算好的经历。1963年的丁迎春是三十五岁,当过超龄团员,解放前曾在日伪开办的清河制呢厂做庶务会计。解放后考入北京一所大学,毕业后回张家口,先后当过工会干事、车间会计、会计股出纳员。



丁迎春手中有全厂的工资款16187.9元,携带这个数字的款额潜逃,在当时可就算得上是大案了,因此公安局接到报案当即采取了全面控制、重点搜索的措施。

警方及时把丁迎春的身体相貌特征通告大家,并组织了200百名民警、24名经济警察、64名武装警察,分别对本市的火车站、汽车站进行严密控制,以防止其外逃。同时对河滩、空闲房屋、各类涵洞等足可藏人的隐蔽角落进行搜索,对值得怀疑的重点地区和重点户口进行抽查,对有关怀疑对象的住宅进行搜查。

然而,仍是没有发现丁迎春。

不仅是矿机厂的职工,就是公安人员也对这个案子也感到奇怪。

难道丁迎春插翅飞了?遁地逃了?

当夜12点,搜查人员在桥东区河沿街24号门旁发现了情况,那儿有丁迎春失踪前骑的紫色弯梁坤式26型自行车,车头向北扔在路旁。针对这一发现,警方立刻提取车把上的指纹,与丁迎春的指纹进行比对,一方面动用警犬追踪、蹲坑守候等专门措施寻找丁迎春,另一方面以自行车扔弃地点为中心,以附近居民尤其是独门独院及与丁迎春有联系的人员为重点,展开调查。但是,均无收获。

连续工作了5天,追踪工作毫无进展。



丁迎春所有的亲友均否认丁迎春在携款潜逃之前与他们有过联系,当然就更不知道她出了这样一桩令人吃惊的大事。警方总结并分析了情况,决定调整工作部署,及时将侦查工作的重点集中到丁迎春及其经常交往的社会关系上。

丁迎春,当年三十五岁,长得中等身材,比较苗条,长圆脸型,尖下颏,高鼻梁,大眼睛,肤色较白,梳短发,戴一黄框的近视眼镜,操北京口音。失踪时已是冬季,她上身穿一件中式天蓝色对襟罩衣,内穿古铜色带白点的狐狸皮袄,下身是一条蓝色工作裤,脚穿高腰黑色皮鞋,头围一条长方形人造棉白色围巾,骑的是紫红色弯梁坤式26型自行车。这样的女人,不要说在工厂内,就是走在大街上也是很引人注目的。

她喜欢穿戴,爱打扮,会吸烟,能喝酒,好交际,作风轻浮,有个“舞迷”的雅称。她的这些不良嗜好都是解放前养成的,在日伪清河制呢厂做庶务会计时期,是她步入社会的随意阶段。

日本厂长是个阴险好色的家伙,他看中了丁迎春这个除了嘴稍显大些但不失活泼美丽的姑娘,常常施以利诱和威逼,使之无法抗御。丁迎春最终失去贞操,与其发生了两性关系,并且因而获得100元伪币。



解放后的1955年,丁迎春在业务往来中认识了市政府某部门的一个干部。那人看到了她的弱点,同样施以逼迫和引诱,最终达到目的,与之发生了两性关系。此事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结果丁迎春和那人双双受到处分。

这样的一个人,难免给人留下不可信任的印象。

她丈夫秦某某当年三十八岁,情况也很糟糕。日伪时期当过县警察署的警长,后任特务课的情报员,1946年曾在邢台专区专卖公司担任股长、经理等职。1948年入党,1952年因隐瞒历史和贪污问题被开除党籍。

丁迎春和丈夫秦某某十分留恋过去。每当休息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闲谈,别人说的都是平民的家常,对暂时的困难抱有必能克服的信心,而丁迎春则不然,总是怀念过去的宽裕,更多的是向往国外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活方式,与大众格格不入,常常引起职工的不满。也可以说,丁迎春是个不大合群的人。

侦查人员听了矿机厂关于丁迎春情况的介绍,查看了档案,根据她的政治表现和复杂的社会关系,认为不能排除其利用职务之便携带巨款潜逃的可能。但是,他们分析了丁迎春平时好交际、接触人员杂乱的状况,认为也不能排除有熟人见其身携巨款便图财害命的可能。



那几乎是一种放射状的调查,像一块石头扔在水中激起的波纹一样层层推进。调查人员询问与丁迎春有联系的人,均说出事之前没看见她有何异常的行为及话语,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在这个案件中的清白。

为了查清此案,追出丁迎春及其手中的一万六千多元现金,公安部与河北省公安厅曾多次派出专门人员组织力量进行专案侦查。一年,一年,又是一年,历经十几年的侦破、调查,光是侦查卷宗就形成了一百多册,所涉及的人员及重点对象难以统计,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案件21年悬而未决。

女出纳携带一万六千余元巨款居然白日蒸发,这个奇特的案件给人们留下太多的疑问。

此次在桥东区花园街103号房屋地下发现了一具完整的女性尸骨,公安人员格外注意,自然要把这具尸骨与21年前那件女出纳丁迎春携带巨款白日蒸发的奇案联系起来。他们认真查阅了21年前的案卷,将原房主,也就是站在103号房屋门前拍照留念的朱中和夫妇俩,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朱中和是市政府某局退休干部,其妻瞿芝贞是一事业单位的退休干部,几十年来单位分给他们的房子都让给了儿女,自己仍旧住着经过修缮的破旧老屋。人嘛,对陪伴自己度过了风风雨雨的地方总是怀有不舍的感情,这是可以理解的,单位的同事和周围的邻居们称赞这对老夫妇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可是侦查人员通过调查发现,朱中和与其老伴瞿芝贞不仅与矿机厂的出纳丁迎春同住桥东区,而且他们十分熟悉。如果这次在他们家挖出的尸骨是丁迎春的话,那么朱中和与瞿芝贞就极有可能是杀害丁迎春的凶手。如果那具尸骨不是丁迎春,那么朱中和与其老伴瞿芝贞就可能跟此案无关。这就是说,只有确定现场尸骨的来源,才能把问题搞清楚。

为此,该市公安局于1985年1月24日派人携带现场颅骨和失踪人丁迎春生前照片,到铁岭市公安局213研究所,要求进行颅像重合检验,以判定这个颅骨的身源。

兰玉文看到这个颅骨保存得尚属完好,上下门牙均已脱落,下牙右边只有两颗臼齿,左边的臼齿一颗也不缺,整个颅骨没有新的磕碰之处,也没有新的划损痕迹,说明民工在挖掘时的相当细心,不由得称赞他们法制观念很强。

经检验鉴定,从花园街103号房屋地下挖出的颅骨与失踪人丁迎春照片为同一人。



长达21年之久的丁迎春携款失踪案,终于有了眉目。

杀人凶手朱中和闻知警察非常关注那具从屋子地下挖出的骷髅,并且已经鉴定出死者是谁,知道自己的罪行即将败露,这回再也难逃法律的制裁。他拿着几天前与妻子站在花园街103号老屋门旁合影留念的照片看了好久,长叹一声,喝下一杯掺了蜂蜜的鼠药汁自杀了。

同案犯、朱中和之妻瞿芝贞供认了她伙同丈夫谋财害命的事实:

1963年11月23日上午10点钟,出纳员丁迎春来到银行,在市矿机厂的户头上支取了16187.9元工资款。她把这笔数额不小的钱精心地装到皮包里,出了营业室把皮包像念书学生背书包似的斜挎在后背,便赶紧骑车往回返,她知道职工们都在盼望着这笔钱快点发到手呢。



那天的小北风刮得挺紧,她骑车正好是顶风,加之银行在市里比较热闹的地方,离矿机厂很远,她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厂里。她低头骑了一会儿,凭街景判断还没有把长长的大路走完。当她抬头看一下前面有没有车辆时,忽然看到多年不见的朋友朱中和在路旁的人行道上迎面走来,看样子他是去办什么事情。

丁迎春连忙下车跟朱中和打招呼,说了些家常话。朱中和是到一个下属部门检查工作去,回来后顺便到药房给妻子瞿芝贞买些药片和止咳糖浆,她感冒了。

说起来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丁迎春与朱中和以及瞿芝贞是在北京念书时的老相识。他们是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认识的,都来自一个城市,又都是去北京念书,年龄也都相仿,所以很快就成了不错的朋友。不过,回到本市后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业余时间大都消耗到各项活动中去了,加之隔三岔五就审查档案,为了减少麻烦每个人都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来往,免得“沾光”。这样他们就断绝了联系,而且连谁在什么单位上班、谁干什么工作互相都不知晓了。



转眼八九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人到中年,朱中和变得老成而格外狡诈,丁迎春只是收敛了言行却没有改变活泼的禀性。

朱中和笑着说:“迎春啊,九年没看见你了,还是这么漂亮!”

丁迎春也笑着说:“怎么也赶不上你那位瞿芝贞呀!”

朱中和还要说点别的,瞥见她背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就奇怪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去,大冷的天还逛商店啊?”

丁迎春说:“哪儿呀,我当出纳呢,这是给厂里取钱去了,今天开支。别看这个皮包不起眼,里边装着一万六千多块钱呢,够咱们挣一辈子了!”

朱中和眨了一下眼睛,笑容满面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咱们九年没见面了。今天正好瞿芝贞在家休息,你到我家吃顿中午饭吧。在北京的时候净是你请我们两个下馆子了,今天也该轮到我们请你了。”

“今天可不行,我带着这么多钱,得送回厂里,大家都等着我开钱呢!”

“你这个时候回到工厂也是午休了,吃完饭再回去也不耽误事。迎春,是不是嫌我招待不好你呀?”

听了这话,丁迎春只好说去。

那个年月缺油少粮,有人请你吃顿饭可是感情深厚的体现。



朱中和又眨了一下眼睛,说路还挺远,一个骑自行车,一个在地上走,两个人走不到一块,要丁迎春骑车走,他坐公共汽车走。说罢告诉丁迎春他住在桥东区花园街103号。

“哎呀,原来咱们住在一个区呀!”

丁迎春感到很高兴,这样她就多了一个可以走动之处不必为寂寞犯愁。

天寒风大,路人稀少,况且他们只说了几句话,站了片刻工夫,就像所有的熟人相见打个招呼那么简单,当然没有谁注意这两个说话的人。

朱中和是先到的,丁迎春进屋的时候一杯热茶已经沏好了,正冒着热情洋溢的白气。家里只有朱中和与妻子瞿芝贞,孩子都上学去了,中午带饭盒在学校吃午饭。多年不见,瞿芝贞对丁迎春的到来既感到很意外又感到很高兴,寒暄几句要去做菜。朱中和说,你有病,我来做吧,让迎春在旁边指导一下就行了。这话让丁迎春听了心里喜滋滋的,于是她就放下双手不离的皮包,脱下外衣,跟老朋友进了厨房。

厨房黑糊糊的,丁迎春什么也没有看清,刚迈过门槛就觉得头上被铁器猛击了两下,立刻倒了下去……

瞿芝贞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心里害怕但也没有回天之力,只得帮助丈夫掩盖罪证。她按照朱中和的吩咐,穿上丁迎春脱下的天蓝色罩衣,系上她挂在衣架上的长方形白色人造毛围巾,出门骑走了那辆紫红色弯梁26型坤车,将它扔到没人走动的河沿街24号门旁。做完这些她脱掉天蓝色罩衣,摘下白色围巾,把两件东西包裹在一起匆匆走回家里。

寒风将路人吹得缩脖遮脸的,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情况。

为了让丁迎春彻底消失,朱中和在屋内挖了一个长条的大坑,将那具尸体埋好。过了不久,他们把屋地打上水泥地面,既防止尸体腐烂后臭味上返,也给人以地下不可能隐藏什么的感觉。并且一直住在这座房子里,目的就是要守住这个秘密。



朱中和曾为自己的老谋深算得意过,觉得丁迎春在地下埋了21年,肯定成了一堆白骨,就是阎王爷走到跟前也认不出它是谁了,这个被全市的人称为“悬案”的案子,只有天知地知了。所以,在动迁搬走之际,他和老伴瞿芝贞在门前拍了一张照片,两个人都知道这个“留念”的意义。

21年来朱中和与瞿芝贞老龟似的沉在水底,躲过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政治运动和一次又一次调查的风浪,却终于没有躲过法律对他们的惩罚,应了那句人人熟知的老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结案后,被害人丁迎春在海外的亲属特地回来将她的骨灰取走,又来到桥东区宝善街103号旧址予以祭奠,为受此案牵连的亲友正名。

至此,“6·14”白骨案终于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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