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若在,便是人间最美的春色》
您最后的烛火在春分夜里飘摇,银针穿透春夜织补往事。我数着您腕上青筋跳动的次数,那分明是窗外桃枝抽芽的节奏。您说要把三十年没流的泪都淌尽,可每滴泪珠里都映着刚晒干的野菊,在月光下滚成琥珀色的星辰。
药罐里熬煮的月光泛起海棠红,您忽然攥紧我手腕,指甲在皮肉上刻出忍冬藤的纹样。“那年大雪封山,我抱着高烧的你撞开赤脚医生家门”,您指尖的温度烫过三十二载光阴,却暖不热此刻滑向深渊的躯体。铜壶嘴漏出的雾气在帐顶勾画轮回图,您说看见自己变成十七岁的新嫁娘,红衣下摆沾满油菜花粉。
后半夜露水漫过窗台时,您开始拆解珍藏的岁月:给早夭妹妹留的桂花糖纸,父亲离家时扯断的银镯,我周岁时的虎头鞋上金线仍在闪光。这些碎片在您唇齿间重新熔炼,铸成一串比蝉鸣更刺耳的铃铛,叮叮当当撞碎满屋药香。
黎明前您忽然支起身子,枯发间缠绕着将断未断的春风。“把我葬在能望见老槐树的山坡”,您眼里的光突然亮得骇人,“下辈子要做朵薄命花,开得艳死得快”。晨光刺破窗纸的刹那,您把满腹未竟的絮语凝成露珠,缀在我睫毛上成了永不坠落的银河。
您放手时山雀正啄破蛋壳,满院蒲公英同时松开拳头。那柄伴您四十年的桃木梳突然开裂,齿缝间涌出青绿汁液,在妆台上蜿蜒成陌生的象形文字。我握您渐凉的手掌,竟触到新笋破土的震颤——原来您把诀别写成种子,在我骨血里种下整座不会荒芜的春天。
守灵夜暴雨冲刷屋瓦,积水顺着您补过的檐槽奔流。闪电照亮墙角那坛您腌了一半的雪里蕻,翠玉般的菜梗正在盐霜里舒展经脉。最惊心是您枕畔未完工的绣绷,并蒂莲的丝线还连着顶针的温度,仿佛随时会游出绸面,在虚空里续写半朵嫣红。
送葬路上,您棺木抖落的木屑在春风里化作白蝶。我忽然读懂您临终前说的“薄命花”——此刻漫山遍野的二月兰都在替您盛开,每片花瓣都写着向死而生的偈语。您坟头那棵小柏树正在吮吸雨露,根须缠绕着您最爱的铜顶针,而天上新生的云朵,分明是您撒向人间的另一把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