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23日深圳亚洲杯期间，由于中国乒乓球粉丝在比赛现场对4∶0战胜队友孙颖莎的王曼昱不断挑衅、喝倒彩、干扰颁奖仪式等行为在国内外互联网发酵，形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在4天之后，微博平台按照中央网信办和国家体育总局的要求，封闭了大部分运动员粉丝的超话。
这形成了又一次公共讨论。
从2024年8月的巴黎奥运会女单决赛，到同年11月孙颖莎生日前后粉丝情绪爆发，再到今年2月亚洲杯期间的极端情绪，这是国乒由来已久的粉丝运营问题集中爆发的六个月，也给了我们可以更全面审视这一问题由来的机会。
从邓亚萍、乔红时代开始，国乒就一直是流量的宠儿，无论是在电视媒体时代，还是网络媒体时代，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因为乒乓球是国球，其明星运动员的地位，是美国的汤姆·布雷迪，加拿大的韦恩·格雷茨基，阿根廷的迭戈·阿曼多·马拉多纳，这是国家机器运转起来赋予国家荣誉符号的人物。
所以，国乒从来都是有粉丝、有人追的。
那为什么到了孙颖莎的粉丝就变味了，这才是值得我们更深入观察的部分。
在谈极端粉丝之前，我们要先谈的是上千万微博关注是怎么出现的。具备产出内容的条件，具备识别度和故事性，具备传播的要件，这是三个基础。
我们先谈完这三基础，再来谈粉丝。
首先是内容产出条件。
相比于其他的国家队和其他的运动，乒乓球确实在过去十年探索了很多更有价值的赛事模式，从《地表最强12人》这种综艺化的赛事模式，到WTT频繁的比赛内容，再到原有的国际、洲际和国内比赛，构成了一个非常丰富的内容生态。这些是铺垫，是基础，到了奥运才能达到引爆的效果。
接着是识别度和故事性，以更强硬凶狠的比赛方式和技战术特征、插科打诨发言亲近的赛外形象、励志的成长叙事，结合2020-2021年热度很好的CP“糖点”和持续可爱人设打造。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孙颖莎在CP粉失控之前，有过很多“宠粉”发言，相比于同队的其他运动员，显然她是在粉丝视角里给予反馈更多的那一个。
第三个是各个社交媒体平台推荐机制和各种卡段形成的封闭信息环境，以及五年前的2月27日，基于肖战粉丝事件进而引发出一轮内娱饭圈清洗。
在这个清洗过程中，很多经纪公司和工作室不再默许或者联络在粉丝工业中倒卖信息、维护数据、引导情绪的幕后黑产。但这些黑产就像电诈一样因为人性而难以禁绝，运动员就成了偶像艺人之后被盯上的又一块蛋糕。
有人提供条件，有人不知粉丝运营的专业性，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靠收割情绪盈利，这是我们在谈极端饭圈文化之前，必须要先讲清楚的前置条件，也是讨论今天的孙颖莎被失控的社媒环境、粉丝和饭圈工业所围猎的前提。
从今天的结果来看，除非孙颖莎退役，要不然这场围观和围猎并不会停止，她已经失去了可以腾挪的空间。
那么这个结果到底是如何一步步造成的呢？
2017年孙颖莎在日本公开赛上一鸣惊人。这是她在公众视野里的第一次过曝。彼时中国乒乓球就已经和文娱紧密联系，有一群固定粉丝关注，也会更多出现在非赛场的活动中。
此时正值“限韩令”的高压时期。从2016年9月开始，韩国艺人国内的演出逐渐减少，K-pop当时庞大的粉丝群体逐渐的开始分化。
有的转向内娱，才有后来出圈的《镇魂》和《陈情令》；有的转向一些运动项目，冰雪和乒乓球逐渐有了更高的关注度。
孙是踩在饭圈内地化和社媒爆发的双重时间点上，才有了后面的展开。
国乒因为和内娱走得更近，受到电视制作人们的更多关注，也是2017年有了第一届的《地表最强12人》。
如果我们回溯当时的现场画面就会发现，节目就是在按照演唱会的模式办国家队选拔赛，那个时候国家队的头牌还是张继科。
孙颖莎那时候还是刚升入国一队的年轻运动员。
对于很多资深的追星者来讲，他们会敏锐地发现她是更好的“养成”对象，是可以被挑选的重点潜力股。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马路对面开始逐渐有了一批代拍，大家拍到不同的选手相互分享，来完成喜欢不同选手的人的代拍需求。
从2018年的雅加达亚运会到2021年年底的休斯顿世乒赛，孙颖莎更多的身份只是“莎头”CP的其中之一，粉丝在乎的是甜，而不是某个人本身。
之后，2021年东京奥运会“莎头”没能上场，许昕和刘诗雯又输给了日本组合只得到银牌，而世乒赛上“莎头”3∶0拿下了另一对日本组合。
这时，公共话题性和粉丝内部的情绪都达到了极致。
通过抖音和微博超话，一段段两个人互动的短视频剪辑画面开始病毒式传播，这也是孙颖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完成破圈，形成了一次非常有力的公众传播。
可是所有CP的甜最终都会变成毒唯的恨。
自“莎头”CP破圈之后，饭圈的残酷才真正展现出来。三个阵营的粉丝开始相互审查，寻找自己的正义性，相互攻击，失控也自此开始。只是当时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内娱都没玩明白的饭圈市场，2017年才开始搞综艺化比赛，提升选手商业影响力的国乒更是初级。我们很难说做《地表最强12人》是错，但起了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把戏完整地唱下去也确实是结果。
只能说这中间几届的国乒队员被推上风口浪尖，只能独自承担现如今的反噬。
说回CP粉。东亚地区偶像市场里，CP粉的出现是对单纯性幻想的一种补充，磕CP是一个可以被粉丝更广泛地消费的方式，很多是经纪公司主动设计的衍生内容。
更重要的是，在团体里无论CP还是毒唯最终都是打投的结果说了算，有明确情绪消费路径。但这个路径在体育运动里行不通，走不下的甜就成了最让人疯狂的毒。
所以孙颖莎粉丝的问题只是从2022年埋下，一直到2024年巴黎奥运会才被公众所发现而已。而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国乒团队，还是更高层的监管者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2023年底，我还在某社媒平台的活动上见过孙颖莎，还感慨她粉丝前后堵门的战斗力并不是一般站姐可比的。其实她自己在当时的发言和表态都算妥帖，但问题的关键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场合。
巴黎奥运会之前的几个月里，国乒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还想和流量站在一起，不曾觉得饭圈毒可能让他们如此被动。
接下来的巴黎则演变成一个从国球出发，上升到中国人国民素质的探讨。
事态彻底失控。
从巴黎奥运到深圳亚洲杯，我们尝试了两种解决方案，一种是抓出一些违法的典型来杀鸡儆猴，一种是关闭情绪积累的虚拟空间“超话”。这两种方法本质上都是头疼医头，长期来看不会有什么效果。
在拆解可能的办法之前，我们要先再多说两句追星，或者说饭圈，越极端的情况越是明确的群体性的情感代偿。
追星是对抗现实孤独的社交货币，在追星过程里，极端者是通过自虐或者有组织地攻击他人的方式来获得个体和集体中的存在感。
而孙颖莎是完美的代偿者。
她从小也被举国体制训导、规劝，在符合主流价值体系的环境中靠自己的天资和努力突破桎梏，站上大舞台，同时她又不只是展示神性而是充满活力。加之东亚文化里我们对集体既依赖又抗拒的特质，孙身上可以投射太多的普通观众。
孙颖莎输了，对极端者来讲，这就是对她所有付出的否定，代偿的失败，气急败坏也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如果真的想要剥离这种虚拟的联系，关超话、抓典型只会激起更强烈的情绪，唯一的方向是剥离代偿关系，建立距离感。
比如孙颖莎开始喜欢某些小众的音乐形式，开始表达对一些极端粉丝有理解成本的观点，才有可能真正逐步抽身，同时补充更多的内容，替代现实中的孤独情绪。
这需要社媒监管部门、体育管理部门、主流媒体、实际操作的国乒团队以及选手本身对饭圈这件事建立共识。否则，攫取流量容易，而当这些流量里蕴藏的情绪积蓄得多了就变成了最致命的鸩。
饭圈工业灰产、流量平台和需求情感代偿极端者从不会停歇，他们不断从围观到围猎一个又一个运动员，毒杀一个就转向下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