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新闻记者|王超
编辑|张寻 责编|官莉
把血压计、血糖仪和随访名册装进黑色双肩包,25岁的赵巧骑上电驴出门。
2月底的这一天,是赵巧下村随访的日子,名册上村民的住址路线,她已很熟了。路上,有村民远远看到她骑电驴过来,会热情地打招呼:“赵医生,你这是去哪里啊?”
这里是四川广安市岳池县顾县镇两会桥村,较为偏僻,全村户籍人口1000多人,常住人口不到600人。赵巧已在这里当了一年村医,她最大的感触是:村民的健康意识普遍较薄弱,而且不遵医嘱,比如有高血压患者长期不服药,觉得“头不昏就不吃药”,还有人将感冒冲剂当“万能药”服用……
▲下村随访途中的赵巧
其实,这也是很多农村群众在卫生健康方面的现状。曾有四川省政协委员在调研中发现,在乡村留守的村民以老人和小孩为主,健康意识薄弱,需要正确引导。2023年6月,四川省实施大学生乡村医生专项计划,明确将大学生乡村医生作为招聘引进的医疗卫生人才,由县域医共体牵头医院或乡镇卫生院与其签订服务协议或劳动合同,落实相应待遇保障。
在此背景下,在一所大专读医学专业的赵巧毕业后,于去年3月顺利通过招考,开始了她的大学生乡村医生生涯。
毕业后通过招考,
全镇“唯二”有编制的村医
国家卫健委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10月底,大学生乡村医生专项计划录用的近7500名大学生乡村医生均已陆续到岗,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占到了12.5%;大学专科学历占到87.5%。
今年25岁的赵巧,就是其中一员。2023年底,赵巧在网上看到四川广安的大学生乡村医生招聘公告时,正在老家西昌一家中医馆上班,这对她来说相当于一份临时工作。招聘公告里的事业编制身份吸引了她和大学室友赵薇一起报名。
去年3月,中医学专业毕业的赵巧和室友赵薇顺利通过笔试、面试等环节,成为广安市岳池县顾县镇下辖两个行政村的乡村医生。经过4个月培训学习后,7月正式下村。
▲赵巧的村医证
岳池县顾县镇卫生院副院长周禄峰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全镇现有29个行政村,共36名村医,有的村是由原来两个村合并,村里就同时有两名村医。一般而言,如果老村医因年龄退休或其他原因离职后,很难找到年轻人接替,如果实在招不到人,就只能由卫生院派驻执业医师驻村。
周禄峰说,此次大学生村医是按照事业编制正式引进,这对于大学生来说是有一定吸引力的,而赵巧和赵薇两人也是目前全镇仅有的两个有编制身份的村医。
当初,赵巧母亲想到女儿要去外地当村医,舍不得。倒是父亲为她能在一个偏僻小山村坚持下来感到骄傲,当他后来在网上看到一位村民对着电视台记者镜头夸女儿时,眼角一下湿润了。
从那之后,这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女孩,每个季度都要下村入户随访,给高血压患者量血压,给糖尿病患者测血糖……村里200多位老年人,100多位高血压、糖尿病患者,都是她的重点监护对象。
从被怀疑是骗子,
到逐渐成为“本村人”
赵巧负责的两会桥村卫生室,就设在此前已撤并的东板乡卫生院内。赵巧说,附近街上还有两家诊所,平时来卫生室看病的村民不多,自己更多的工作是辖区村民健康档案管理、健康教育等公共卫生工作。下村随访完之后,她要及时将随访数据录入到四川省健康云平台系统里。
为方便下村,赵巧最初买了一辆自行车,但第一次去一位住在山上的村民家时,她连推带骑花了1个多小时。4个月后,她换了辆小电驴代步。
▲一开始,赵巧骑自行车下村随访
初来乍到,村民们起初对这个陌生小姑娘还保留着戒心:说话外地口音,会不会是骗子?更多的是不信任,一个年轻女娃能当村医?
信任是一点点建立起来的。赵巧性格开朗,嘴甜,见到年龄大的村民就喊“爷爷、奶奶”,跟父母差不多大的村民就叫“叔叔、阿姨”。每次下村随访,针对血压控制不满意的患者,赵巧会在两周之内再次入户复查,对于血压控制满意的患者,她也会提醒他们不能私自停药……
随访间隙,她会给村民们普及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知识。见面次数多了,村民打消了对她的不信任,有时见她下村,会主动围过来找她咨询一些疾病知识,或拿出家人之前的病历咨询注意事项。
慢慢地,赵巧也摸清了很多村民家中的情况。有时碰到某个村民上街,她可能一时叫不上来名字,但对方有哪些基础疾病都在她脑海里,她会叫他有时间顺便来村卫生室测下血压,或口头叮嘱他要注意用药和饮食。
▲赵巧为村民测血压
有时,她会给一些重点慢病患者打电话询问最近身体状况。电话里,她能感受到对方言语间流露出的感动,“他们儿女常年不在身边,突然有个外人打电话关心,让他们心里感到很温暖,但这对我来说,就是打个电话这么简单的事情。”
有一次,一位村民因为一段时间没看到赵巧下村,特意打电话关心她:“你是不是被调走了?”
这让赵巧很感动,村民们已经逐渐把她当成自己人。
当村医一年的感触:
村民健康意识薄弱,不遵医嘱
当村医这一年,赵巧最大的感触是:村民健康意识普遍较薄弱,不遵医嘱。
赵巧说,有老人原本该每天吃一次的降压药,隔一天甚至几天吃一次;有的肺气肿病人把感冒冲剂当成“万能药”,身体不舒服就喝感冒冲剂。她曾带着一位血糖值高达27mmol/L的村民到镇卫生院治疗,“降糖”之后回到村里仍不注意控制饮食;一位常年高血压的村民却不吃降压药,理由是“没感到头昏,不需要吃药”。
▲赵巧下村随访
其实,赵巧遇到的这些情况,在很多地方的农村都存在。曾有四川省政协委员表示,招募大学生下沉农村当“村医”有很大必要,他们在实际调研中发现,文化程度高一点的村民基本外出打工,留下的村民以老人和小孩为主,健康意识薄弱,疾病预防知识匮乏,需要正确引导,尤其是需要借助正规的医学科普引导村民进行科学防病和治疗疾病。
周禄峰也说,村民健康意识薄弱是农村地区的普遍情况,相比过去的老村医,大学生学历高,理论知识更丰富一些,把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转化成通俗易懂的语言,这样能更好地普及卫生健康知识,便于居民接受。
赵巧曾遇到一对老年夫妇,把两个人不同病情的药品混装在一个袋子里,以至于吃药时经常分不清楚,有时会把感冒药当成降压药吃,她不得不花时间帮这对老人把家里的药品重新分类。这让她既惊诧又担心,“平时就他们两个人在家里,好没得安全感哦。”
下村随访,她会顺便问家中必备药品的存量,如果刚好够吃到自己下次随访的时间,就到时顺便把药品带过去。
-④-
正努力考执业(助理)医师资格证,
“要留就得有留下来的价值”
2月底的一天,卫生室一上午都没村民来看病,直到中午,才有一位上街的村民找赵巧帮忙测血压……
赵巧说,这种状态是村卫生室的常态,但她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没有村民来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很闲,村卫生室没事时,自己就去卫生院跟师傅学西医诊断,提升临床经验,如果卫生室有事或有村民找自己开药,就马上骑车赶回村里。
除了看病拿药,也有村民来卫生室找赵巧聊天,话题无外乎村里最近的大情小事,某某住院了,谁谁去世了。还有村民找她帮忙在智能手机上存个电话号码,或让她从镇卫生院回来时帮忙取个快递。她曾满大街找人借钳子,只为了帮一位村民取下手上的戒指……除了大学生村医身份,这个2000年出生的女孩,也成了村民生活里的得力“小帮手”。
如今,赵巧已逐渐适应村医的生活。有时,她也会怀念老家的葡萄、蓝莓和樱桃,但眼下时节,这个距老家700公里的山村随处可见的油菜花,也是老家难得一见的美景。
诊室里,有村民给赵巧送来一袋新挖的折耳根,之前还有人给她送水果、时令蔬菜……做村医这一年,赵巧能明显感到村民们对她从陌生、质疑到逐渐信任、依赖的转变,下村随访,村民们会热情留她吃饭。
镇卫生院平时会跟村民了解两名大学生村医在村里的工作情况,得知村民们对两人的满意度评价都很高。
按约定,赵巧服务满6年后就能提出流(调)动,但她必须在入职后3年内考取执业(助理)医师资格,否则3年服务期满后将不再纳入事业单位编制管理并解除聘用合同。
赵巧也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和短板。她说,平时除了给村民用药指导以及更多人文关怀,临床经验匮乏也是自己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短板,她目前正努力考取执业(助理)医师资格证,“如果要在这里长期留下来,就得让自己具备留下来的价值。”
周禄峰也对大学生乡村医生充满了更多的期待。他说,对于大学生乡村医生来说,平时要跟群众多交流,让自己成为懂医学的“村里人”,对于经验欠缺的现实问题,也需要大学生村医在平时工作中多学习积累,适应乡村医疗的动态需求。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