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刘叶
“太乙真人是duang duang的”。
“他还骑了一头粉色的猪”。
截至3月5日，《哪吒之魔童闹海》（下称《哪吒2》）已经登上全球影史票房榜第7位，观影人次超过2.99亿。这些观众之中，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视物不便，却用独特的方式感受了神话世界的魅力：电影的音效，和现场电影讲述人的描述，共同为他们搭建起影片中的世界。
视力障碍者，不用再通过网络上的片段解说了解热映影片。他们也同视力健全者一样，在影院及时“看到”了中国电影冲向世界的风采。
北京一影院近期已完成了三场《哪吒2》的盲人观影，3月5日，盲人观众、电影解说、助盲机构和影院负责人，向封面新闻讲述了最近一场特殊的观影活动。
天元鼎应该是口锅的样子
“看到院线电影很兴奋”
对王小敏来说，上电影院“看电影”，比“看”到这部电影，更值得兴奋。
王小敏今年27岁，先天视力障碍，虽尚有光感，但只能看到事物轮廓，有效视野仅有一米左右。今年2月15日，他在微信群里抢到了《哪吒2》的免费观影票。
“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就是哪吒要和太乙真人去考试，以及哪吒他们冲天元鼎的那段。”
天元鼎问世，恢弘震撼，蒙古族呼麦赋予它独特的强大气场。王小敏后来上网专门搜了一下天元鼎的内容。
“因为它要把人装进去炼化成丹，所以是个容器，我听别人的形容，感觉它应该是口锅的样子。”
能参与到热映影片的讨论中，让王小敏对“看电影”有了别样的体验。
在一般情况下，院线电影只有在影院下映后，电影全片才能在大屏和网络端合规出现。此时，关于电影的解说也会陆续发布。所以对视障人士而言，“滞后观影”并不少见。
视力障碍者观影上座率很高
哪怕少数人能在影片上映时“观看”，但受制于客观条件，对影片的了解也并不全面。
“《哪吒2》我‘看’了两遍，第一遍是今年春节，和家人一起，这也是第一次带孩子看电影。我基本上‘看’懂了，但对于细节不是很理解，他们看电影的时候笑了，笑点在哪里，我也跟不上。”郭家乐因眼疾原因，在2015年开始，视力严重下降，目前眼睛只对明显光亮产生反应。
出于视觉信息的缺失和对影片本身的喜爱，郭家乐又选择“盲人观影”用以补充。她也抢到了2月15日的免费观影票。
“再加上这部电影能冲击全球影史票房，是很有意义的，我看第二遍，想有一些不同的体验和收获。”
郭家乐和互不相识的王小敏，在同一天走进了北京市一家影院的9号厅。这里是“心目影院”为视障人士固定包场观影的地方，也是他们第二次带来《哪吒2》的现场讲述。
太乙真人“duang duang”的
“爱情片最易懂”
盲人观影，除了听电影本身，还得听现场电影讲述，这也是盲人影院区别于一般影院的最大特点。
29岁的胡仪曼正好是当天的电影讲述人，这是她第一次讲述《哪吒2》。
坐在观众席上讲述电影的胡仪曼
她负责的场次在下午。讲述开始之前，她提前抵达影院，向上一场负责讲述《哪吒2》的志愿者请教。
“我先自己去看了一遍电影，把最感兴趣的点记了下来，然后带着重点再去看第二遍，补充细节。”
三年前，胡仪曼通过公益助盲机构“北京市红丹丹视障文化服务中心”（以下简称“红丹丹”）接触到电影讲述，正式成为一名电影讲述志愿者。
培训最开始，她曾以观众的身份坐在观影席，放下手机、闭上眼，和盲人朋友一样，用耳朵感受电影，以及银幕前的电影讲述人。“电影讲述就是担任旁白的角色，需要配合情节，准确描述出电影画面，补充细节，还得很生动。”
电影开始前，讲述人会向大家简要介绍当天的影片。
《哪吒2》的讲解，难度最大的地方在于其“非现实”的部分：如太乙真人胖胖的身材，如藕粉做成的哪吒。
“像描述太乙真人的时候，我们看到他胖乎乎、duangduang的，像果冻一样有弹性。以及重塑哪吒他们的身体时，软趴趴，一戳，还上下弹动。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但你要类比现实中最常见的东西，准确简洁地描述出来”。胡仪曼回忆了两个很典型的画面。
在电影播放时，讲述人大多会坐于观众席中。讲述时，不仅要紧跟故事情节，还要适时补充细节。一边看大银幕，一边观察盲人观众反应，当出现特殊情况，如影片声音过小，他们还要随机应变，念出台词。
但画面转瞬即逝，讲述人如何在有限时间内，保证描述准确、全面？
“这需要熟悉电影脚本，并且，保留对电影最重要的细节”。胡仪曼最开始会将故事完整记录，并标注大量细节，随后，再回看电影，在保证重点的前提下，对脚本做删减，直至讲解与画面同步。
胡仪曼担任电影讲述人至今，爱情、悬疑、动作、动画……多种类型的电影她都讲过。
“爱情片讲述起来，会稍微容易一些，它和生活的接触比较多，大家也更容易共情。”而动作片的难度在于大量的打斗，需要讲述人侧重描述动作，“像我就比较喜欢保留专业的名词，如‘左钩拳、扫堂腿’，但有的讲述人更加朴实，大家的解说风格都是不一样的。”胡仪曼说。
不过观影效果如何，最终得由观众评判。
“像哪吒这种题材的，我们在脑中生成的场景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具体。我主要是听他讲故事，以及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在王小敏看来，电影讲述，最重要的作用是补足观众对故事细节的理解。“像《哪吒之魔童降世》里，混元珠分裂出多只手和太乙真人对打，但如果没有解说细节，我们只能听到打斗声和台词，也不明白（银幕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细节正是郭家乐所说的“视觉信息的补充”。二刷《哪吒2》，“我理解了笑点，也更懂了这部电影。”郭家乐说。
盲人能不能“看明白”电影？
是电影解说，更是“讲述艺术”
根据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数据显示，目前我国有超过1700万名视力障碍人士。他们虽然视力受限，但对“观看”影视作品同样有着强烈的需求。此前，部分视频平台开设了线上的“无障碍剧场”“光明影院”。如今，线下的“心目影院”等盲人影院四处开花，视障人士“观看”影片的方式日益多元。
“心目影院”创始人王伟力，在2004年给一位盲人朋友讲述了电影《终结者》后，收到了对方的激动回应。“这让我意识到，盲人朋友完全有能力欣赏电影，关键在于提供适当的信息条件。”王伟力说。
2005年，“心目影院”在北京成立，隶属“红丹丹”，主要为盲人提供免费电影讲述服务。
“那会儿就在一个院子里，‘看’的也不是正在上映的电影。”王小敏回忆。但这种新奇且丰富的观影方式，也受到了盲人朋友的热烈欢迎。
2018年，王伟力开始带领团队转型，与影院合作，放映院线电影。“虽然对电影讲述人而言，难度增加了，但对于视障朋友来说，他们能够进入专业的观影环境，享受与明眼人同样的观影体验。”
“心目影院”运营多年，有一套成熟的盲人观影流程：选择影片，通过微信公众号发布消息，以微信群、电话等方式，征集观众免费观影，志愿者提供现场助盲服务，盲人到场观影。
影院此前每年收取8万元的观影费用，供“心目影院”定期组织面向盲人的包场免费观影，这项活动资金来源，主要通过“红丹丹”募捐。
如今，多了4家合作伙伴的“心目影院”，开始和伙伴单位轮流进行电影讲述，部分伙伴单位也会支持场地租赁费。
“放映厅是固定的，在9号厅，目前是每周六放映一场，65个座位，如果没有出现极端天气，基本都会坐满。”来自“红丹丹”的工作人员石佳告诉记者。“在影片选择上，我们尽量不放枯涩难懂的”。
9号厅除了墙上侧后方安装了两个讲述音响，其他与一般观影厅无二。在不进行盲人观影活动时，也会正常营业。
设备有了、团队有了、院线电影也有了。如何更好地为盲人朋友讲述电影，让盲人“看”明白？
在组织方看来，电影讲述不仅仅是一种语言艺术，它要求讲述者回到电影的节奏和视觉传达手段中，揭示导演的创作意图。“我们对讲述者会进行培训和资格认证，以确保他们能够专业地进行电影讲述。但不是所有人的风格、能力都一致。我们致力于提升到视觉讲述艺术的层面，让盲人观众能够平等获取信息，并享受艺术。”王伟力说。
（图据受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