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6日深夜,重庆戴公祠的台阶之上,杨虎城捧着妻子谢葆真的骨灰盒缓步而上。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就在杨虎城闻声转身的瞬间,一把雪亮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腰间,鲜血飞溅。
在新中国诞生的前夜,这位曾经在十二年前力主蒋介石抗日的功臣,就这样倒在了他深爱的这片土地上。
杨虎城将军
蒋介石的复仇计划
西安事变以后,杨虎城被解职,后被蒋介石以“考察军事”为由,派到了美国,后又“流放”欧洲。
这般结局,看起来似乎也还不错,最起码要比在南京被判十年刑期的张学良要好很多。后来张学良虽然被特赦软禁,但是完全失去自由。而杨虎城在国外,也没有人来限制自由。至少还是个富贵闲人,闲云野鹤。
那个时候的杨虎城,应该不会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竟然要比张学良凄惨得多。
杨虎城和张学良
倒不是蒋介石有意开恩,只是因为杨虎城手上毕竟还有三万多军队,和控制了5年多的陕南地盘。让杨虎城出国,就是让他离开17路军,离开自己的地盘,最好永远不要回来。而对于杨虎城来说,自己手上的三万兵力实在是太少了。于是,他只得接受了蒋介石的调派。
但是,他显然并没有打算长期呆在国外,他以为那只是暂时的流放和蛰伏。为此,他悄悄地把17路军的大量武器和相当一部分财产,做了秘密处理。根据杨虎城副官苏庭瑞的回忆,仅他们一些贴身卫士在杨虎城的命令下,在南山就埋了整整一个团的武器装备。
杨虎城这么做,显然是为了以后的东山再起。然而他却不知道,蒋介石和南京政府,早已经切断了他的所有退路。
1937年6月29日,杨虎城正式带着夫人,次子,还有秘书副官等6人在上海搭乘美国客轮胡佛号前往美国。
杨虎城将军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诱捕杨虎城
几天之后,“七七事变”爆发,杨虎城在法国拍案而起,他连续七次致电蒋介石,要求回国请战,但是蒋介石回复要求其“继续考察”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沉默。杨虎城望眼欲穿,归国心切,无奈只能把妻子和孩子安置在美国,自己带着秘书飞越大西洋,准备冒着叛国的罪名,绕经苏联再经蒙古回到中国。
然而,斯大林出于担忧得罪蒋介石的顾虑,竟然悄悄地将杨的行踪告知了南京。而共产党员王秉南的一封电报欢迎杨虎城回国抗敌的电报,也成了蒋介石认定“杨虎城通共”的重要证据,蒋介石派出宋子文,前往香港诱捕杨虎城。至此,杨虎城丧失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1937年11月,杨虎城由法国回到香港时宋子文亲自前往迎接。当时,宋子文拿着一封不辨真伪的电报,电报上说蒋介石要见杨虎城,杨虎城对此并没有怀疑。12月2日,杨虎城由戴笠陪同乘飞机去南昌。杨虎城一到南昌,就被便衣警卫和宪兵完全管制起来,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和行动自由。
这段敏感的历史,在宋子文后来公开的日记中也没有清晰的交待。宋子文本人也因为在蒋介石扣张捕杨两件事上充当过不光彩的角色,而信誉扫地。
杨将军关押地息烽玄天洞
狱中十二年
杨虎城被捕以后,谢葆真就完全失去了杨虎城任何消息,后来她通过多方打听,才知道杨虎城被关押在贵州息峰玄天洞,她顾不上安顿家里其他孩子,只带着大儿子杨拯中去了玄天洞。结果不出意外,她和孩子也被特务关押起来,并且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据南汉宸回忆,特务的折磨充满“创意”,他们将谢葆真与杨虎城分开关押,当着杨的面对谢葆真极尽辱骂。还给谢葆真注射致幻剂,让她在疯癫中撕扯自己的头发;当杨虎城绝食抗议时,特务当着他的面将剩饭倒进粪坑。
杨虎城、谢葆真和秘书
谢葆真在这种折磨之下,精神陷于崩溃,特务便用铁链把她锁在了尿桶旁边。杨虎城哀求道“给她一件干净的衣裳”,不过换来的却是看守的嗤笑:“即将死去的人,穿什么东西呢,反正都是裹尸布罢了。”1947年,谢葆真在绝望中吞金自杀,杨虎城用监狱里的木板钉制成了骨灰盒,每晚都紧紧抱在怀中,喃喃自语:“葆真我带你回家。”
臭名昭著的重庆中美合作所,也在1946年到1949年2月间,拘押过杨虎城一家及随员。这期间,出席重庆会议的中共代表毛泽东曾提出释放杨虎城,蒋介石实施了否决权。
李宗仁任代总统期间,曾经下令释放张杨,也因蒋的不懈阻挠而未成功。
杨虎城和一双儿女——杨拯中,杨拯国
最后的杀戮
1949年1月,代总统李宗仁签署释放令之时,杨虎城正在贵阳黔灵山,正艰难地挖野菜以充饥。军统特务周养浩带着戴笠密令,携着茅台酒登门拜访,谎称“老蒋要在重庆为你饯行”,而实际上却是要将将杨家父子推进死亡的陷阱。途中杨拯中紧紧抱着母亲的骨灰盒问道:“爸这次能够见到黄河吗?”——其实他到死都不知道,特务已经在重庆准备好了硝镪水来毁尸灭迹。
蒋介石作出杀人决定,有着深厚的政治考量:1949年9月,国民党处境极为艰难,蒋介石清楚地看到国民党大势已去,一些令他棘手多年的人和事,到了该了断的时候。毛人凤接此任务准备执行前,蒋介石叮嘱道,“别用枪,要像处理家事般悄悄地进行”。
当时徐远举主张,在川黔公路的荒山僻野行凶掩埋。但是保密局局长毛人凤不同意,他认为只有在中美合作所最为保密。他亲手挑选了6名执行任务的特务,这六个刽子手的名字分别是:杨进兴、杨钦典、熊祥、王少山、张鹄、安文芳。
解放后,刽子手杨进兴被捕,据他交待:
1949年7、8月间,毛人凤召集我们六人开会,说今天的任务很重要,要执行几个重要的人。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害。中美合作所,1949年9月6日子时。
当杨虎城以及子女拯中、拯国和小萝卜头一家三口(其秘书宋绮云一家)并卫士8人来到松林坡戴笠公馆时,特务杨进兴、熊祥、王少山等人齐拥上去,把将军“双手一拢,用手巾把嘴塞起来,在腰间先刺了一刀,当时他儿子在侧边房子里。杀杨后跟着用同样的方法杀他的儿子,接着又用同样的办法杀杨的秘书。先杀男的后杀女的,再杀小孩”。
小萝卜头
据杨进兴的口供,杨虎城的儿子在被杀害时喊了一声“打倒法西斯”。特务没有放过两位不到10岁的儿童,小萝卜头和杨虎城9岁的女儿,也一同殉难。小萝卜头宋振中先是被特务杨钦典卡住脖子,后是被特务杨进兴刺中脊椎。杨虎城最小的女儿杨拯国在狱中出生,陪伴了父亲9年监牢生涯后,死于特务之手,她幼小的遗骸至今没有找到。特务为了毁灭罪证,又在杨虎城父子的面部散上了硝镪水,把将军遗骸掩埋于戴笠公馆的一个花坛。
杨虎城将军暨被难烈士大会
如今重读这段历史,我们或许该问:为何总是理想主义者背负时代的十字架?杨虎城用生命证明,有些人的血注定要浇灌出和平的土壤,而刽子手的名字,终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就像重庆青年路杨虎城旧居门前那棵老槐树,年年新绿,岁岁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