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普利兹克奖官网宣布来自中国成都的刘家琨荣获2025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他是继2012年的王澍之后,第二位获得这项国际上公认建筑界最高荣誉的中国人。
“建筑应该揭示一些东西——它应该概括、凝练和展示地方的内在品质。它有能力塑造人类行为和营造氛围,提供宁静和诗意的感觉,唤起同情心和仁爱,培养休戚与共的社区意识。”刘家琨表示。
评审辞指出,刘家琨的作品以其深刻的连贯性和稳定的素质,摆脱了各种美学或风格上的束缚,对新世界进行了想象和建构。他立足当下,因地制宜地对其进行处理,甚至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全新的日常生活场景。除了知识和技术之外,他为建筑师的工具箱增添的最强大的工具是常识和智慧。
通过建筑也可以进行个人表达
刘家琨的建筑之路既非循序渐进,也非意料之中。
刘家琨1956年出生于成都,童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成都第二人民医院里度过,他母亲是那里的一名内科医生。他几乎所有的直系亲属都是医务工作者,而他本人却对创造性艺术表现出了兴趣,不断通过绘画和文学实践探索世界,最终在一位教师的引导下,选择了建筑作为专业。
17岁那年,他作为一名知青被分配到农村从事农业劳动。直到1978年,他被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后更名为重庆大学)录取。当时的他并不完全理解成为一名建筑师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就像一场梦,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变得重要了”。
刘家琨于1982年毕业,获得建筑学工程学士学位。职业生涯的初期,他被分配到成都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并自愿短期外派到西藏那曲(1984-1986年)。他回忆道:“当时我主要的长处是好像什么都不怕,另外我还能画画和写作。” 在那曲以及此后的几年里,他白天干建筑设计,晚上则专注于文学创作。
他一度几乎放弃了建筑专业,直到1993年参加自己大学同窗汤桦在上海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时,才突然意识到:建筑环境可以作为个人表达的媒介,自己可以从主流的社会美学中偏离——在他看来,这种认知上的转变,是自己建筑生涯真正萌发的时刻。他开始与同时代的艺术家罗中立、何多苓和诗人翟永明等人共同切磋建筑的作用和力量。
“我一直渴望能像水一样,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形式,渗透到当地的环境和场地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会逐渐凝固,化为建筑——甚至有可能演化为人类精神创造的最高形式。然而,它仍然保留了那个地方的所有特性——无论是好是坏。”
整合城市生活的各个方面
刘家琨于1999年在成都成立了家琨建筑师事务所,他坚定地秉承着建筑的超越性力量,同时又认识到它是社区、精神、传统和现状的产物。“刘家琨重新审视了中国传统,摒弃了怀旧与含糊,而是将其作为通往创新的跳板,”2025年度评委会在评审辞中指出:“他创造的这些全新建筑既是历史记录,也是基础设施;既是景观,也是非凡的公共空间。”
在约四十年间,刘家琨和他的团队在中国各地打造出三十多个项目,涵盖了学术和文化机构、城市空间、商业建筑和城市规划。刘家琨在人口稠密、开阔空间稀缺的城市里创造公共区域,在密度和空间开放性之间建立了积极关联。通过在一个项目中融入多种建筑形态,他创新了市民活动空间的作用,以满足多元化社会的广泛需求。
西村大院(中国成都,2015年)是一个覆盖了整个街区的五层建筑,从视觉观感和周边环境上看,与典型的中高层建筑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为骑行者和行人设计了既开放又围合的坡度小径,环绕着这个充满活力的城市空间,其中可以举办各种文化、体育、娱乐、公务和商业活动,同时又让公众透过外立面能观赏周边的自然和建筑环境。
“如果从街上看基本看不到什么大场面,周围种了树、而建筑又只有24米限高,和街对面的多层住宅一样。”2016年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刘家琨这样解释西村大院的设计思路,“按照惯例,一般建筑师都会在这片空地中间盖一组大楼,旁边做些绿化算作是公共区域——可那是自我中心的房子。我们现在反过来,首先保证绿地最大化、中心最大化,于是自然就要绕着边来做。另外这一带城市社区发展得非常成熟,四周都有道路,这样的话把商业口岸做得临街也会更好,设计理念与商业逻辑结合起来自然就有了大院。”
院子里除了三个大小不一的足球场以外,还有一个个微型竹林休闲区,以及一座艺术影院。但最受人欢迎的还是步道。“西村人气最旺的时候就是夏天的傍晚。大妈带着小孩散步遛弯,遛狗,跑步,周边居民把那里当作公园。”建筑师告诉记者。
“城市倾向于将不同的功能分区规划,但刘家琨反其道而行之,将城市生活的各个方面整合在一起,并保持了微妙的平衡。”评委会主席、2016年普利兹克奖获得者亚历杭德罗·阿拉维纳评论道:“在这个容易形成无穷无尽乏味边缘的世界中,他找到了一种新的建筑方法,能够同时营造出楼宇、基础设施、景观和公共空间。在这个城市快速发展的时代,他的作品有可能为我们提供富有影响力的新思路,以应对城市化自身所带来的挑战。”
保持敬畏,铭刻时代
西村大院是刘家琨做过最大的建筑项目之一。在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之后,他为遇难者之一、年仅15岁的小女孩建造的“胡慧珊纪念馆”可能是他做过最小的建筑,全部面积只有15平方米。那个小小的纪念馆以救灾帐篷为原型,外表是民间到处常见的抹灰砂浆,内部被粉刷上小女孩生前最喜爱的粉红色,墙上挂满遗物。整个建筑没有窗子,只有圆形的天窗里透出从天空落下的光线。
“我没想到后来成了有社会性的东西,当时只是我跟她父母之间的私事。作为建筑师我头脑一热地说要给你们的女儿造一个纪念馆,结果在回去的路上就急了一头冷汗,在哪盖啊。”他说,“后来有人告诉我,命运会在某个时候会把你推到某个地方去做某些事情,自己都不知道。”
这件朴素到底的作品,不但超越了刘家琨的个人工作经验,也同时碰触了艺术和建筑的边界。“建筑师是特殊的服务行业、是被雇佣者、是永远的乙方,但这件事是我自己要做的。人的位置一变想法就会不同。”他说,“当时我力图排除设计感,这其实有点难——因为从来都是别人给你钱让你干点什么,那时候我就尽量不要干什么。”
刘家琨的作品中始终展现对文化、历史和自然的敬畏。在铭刻时代变迁的同时,通过对中国经典建筑学的现代诠释,用熟悉的氛围让居住者得到慰藉。
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的平檐(中国苏州,2016年)和白鹭湾生态湿地揽翠阁的窗墙(中国成都,2013年)重新构想了有数千年历史的阁的造型。诺华上海园区C6楼(中国上海,2014年)的层叠阳台让人联想到代表着众多历史王朝的楼阁。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中国成都,2002年)用于收藏佛教雕塑和文物,其设计仿照中国传统园林,在水体和石头之间寻求平衡,以反映自然景观。他相信人与自然的关系是相互的,建筑兴亡皆因周遭环境,正如他设计的二郎镇天宝洞区域改造项目(中国泸州,2021年),就融于天宝山郁郁葱葱的悬崖景观中。他的所有作品都凸显着本地和野生的植被,例如砖块被倒置铺设,好让小草能够穿过砖块的中心孔茁壮成长;在新建地点种植本土特有的竹林;以及地板和天花板留出开口,让现有树木的枝干能贯穿其中。
他的重要作品还包括建川博物馆聚落之钟博物馆(中国成都,2007年);重庆四川美术学院新校区设计系(中国重庆,2006年)、南京国际建筑艺术实践展客房中心(中国南京,2012年)、成都高新区天府软件园交流中心(中国成都,2010年)和文里松阳三庙文化交流中心(中国丽水,2020年)等。
在汶川大地震之后,刘家琨还研制了“再生砖”。这种新型材料就地取材,用破碎的废墟材料作为骨料,掺和乡村常见的秸秆做纤维,再加入水泥制成轻质砌砖,在当时的灾区重建中发挥不小的功劳,缓解了一部分残垣断瓦的积压难题。
爱写小说的建筑师
设计建筑之外,刘家琨依然坚持写作。
“写小说和做建筑设计是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我并没有刻意将两者结合起来。然而,或许是由于我的双重背景,它们在我的作品中有着内在的联系——比如我在设计中对于叙事性和诗意的追求。”建筑师表示。
他的文学作品包括探索乌托邦与人类生活的冲突的《明月构想》(时代文艺出版社,2014年)、《叙事话语与低技策略》(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7年)、《此时此地》(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2年)以及《我在西部做建筑吗?》(今天编辑部,2009年)。
刘家琨的作品曾多次参加国际展览,其中包括“第20届世界建筑师大会——中国青年建筑师实验性作品展”(1999年,中国北京);“土木:中国青年建筑师展”(2001年,德国柏林);“都市营造——2002 上海双年展”(2002年,中国上海);第一届、第三届和第七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2005年、2009年和2017年,中国深圳);第11届、第15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2008年和2016年,意大利威尼斯);第56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中国馆”(2015年,意大利威尼斯);“此时此地-成都|刘家琨:选集”(2015,德国柏林);“超融体——成都双年展”(2021,中国成都)。
目前,他在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担任客座教授,并曾在法国巴黎建筑与遗产之城、美国剑桥的麻省理工学院、英国伦敦的皇家艺术学院以及国内领先学术机构发表演讲。他所获奖项包括:远东建筑奖——杰出奖(2007年和2017年);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创作大奖(2009年);《建筑实录》第三届“好设计创造好效益”中国奖(2010年);WA中国建筑奖——WA城市贡献奖优胜奖(2016年);2020自然建造——实践成就奖(2020年);2020三联人文城市奖——公共空间奖(2020年);以及2021 UNESCO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之遗产文脉新设计奖(2021年)。
刘家琨是普利兹克建筑奖的第54位获得者。颁奖典礼将于今年春天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阿布扎比举行,颁奖视频将于今年秋天面向全球发布。5月还将举行2025年获奖者讲座和专题讨论会,届时将通过线上和线下方式同步向公众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