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6月6日,昏厥中醒来的袁世凯大呼一声:“他误了我!”随后病亡。这个“他”指的是谁?一种比较普遍的说法是杨度。
杨度的一生堪称传奇,或者说,他一生的思想史,就是一部浓缩的中国近代史。
杨度1975年出生于湖南湘潭,自幼聪明好学,诗文书画无所不通,17岁中秀才,18岁中举人,20岁到京城参加会试,恰好赶上“公车上书”,因此结识康有为、梁启超。落榜之后,杨度回到湖南,师从船山书院一代名儒王闿运,专研王氏帝王之术。
当时的时局风云变幻,新旧之学争论激烈,杨度渐渐对新学产生兴趣,与梁启超、谭嗣同等人越走越近。1902年,杨度不顾师父王闿运的反对,自费留学日本,期间和黄兴同窗,思想越发激进,但保守底色未改。他曾和孙中山辩论数次,不赞成孙的革命思想,但把黄兴介绍给了孙,促成二人合作。
1906年,清政府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君主立宪制度,杨度和梁启超为五大臣捉刀,“不谈革命,只言立宪”,推动清政府下诏预备立宪,成为著名的立宪专家。回国之后,杨度受到袁世凯和张之洞的联名保举,认为其“精通宪法,才堪大用”,推举他为候补四品官。
后清政府立宪诚意不足,推诿拖延,摄政王载沣密谋要除掉袁世凯,以保满家江山永固,杨度拒不草诏,冒死相救。
武昌起义后,清朝失去了最后的自救机会,杨度来到袁世凯处,成为其幕僚。早年间,杨度就曾立志要为“帝王师”,而袁世凯就是他要找到的那个“非常之人”。
袁世凯上台后,凭借老辣手段抖垮了国民党,成为大权独握的大总统,事实上已经是一代帝王。这一时期,国际局势奉行丛林法则,而民国羸弱,生存维艰,于是学界又吹起了一股君主立宪的妖风。
这股妖风最早来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院长、当时世界政治学的权威——古德诺(此人也是顾维钧的博士生导师)。古德诺受聘于袁世凯政府,从学理的角度出发,写了《共和与君主论》一文,指出中国是个大国,乱源太多,中央应该强而有力,实行集中的“总统制”,而非分散的“内阁制”。远来的和尚好念经,古德诺的学说,客观上使得袁世凯大权独揽具备了理论基础,并为其后来称帝铺垫了道路。
杨度本身就是君主立宪制的忠实拥护者,他在古德诺的学说上更进一步,写了《君主救国论》,认为中国必须“废共和,立君主”,“以专制之权,行立宪之业”,否则“欲为强国无望也,欲为富国无望也,终归于亡国而已矣”。袁世凯看后大喜,认为杨度所说,堪称“至理名言”。杨度固然怀揣着一颗“帝师之心”、“宰相之心”,但也不能全把其行为视为投机,当时的中国前路茫然,有待摸索,在一定程度上,杨度也是在实践他个人乃至相当一部分人的政治理念。
紧接着,杨度就和严复、刘师培等人共同成立了“筹安会”,主张君主立宪,为袁世凯称帝鼓吹。筹安会为了打消袁世凯的犹疑,策划了乞丐请愿团、伎女请愿团、人力车夫请愿团等,山呼万岁,推戴袁世凯称帝,变更国体,当时的诸多实权人物也迫于袁世凯的威势,上表劝进。一番操作下来,全国一片繁荣景象,袁世凯果然“上当”,然而称帝未久,就遭到全国各地的一致反对,最后,在汹涌的局势面前,袁世凯忧愤而死,临终一句“他误了我!”成为他的最后遗言。
袁世凯复辟的失败,也代表着杨度学说的整个失败,杨度当“帝师”不成,反而成了众人口中的“下贱无耻、蠕蠕而动的嬖人”(梁启超语)。一般人在这样的打击面前,多半也要追随袁世凯忧愤而死了,但杨度却由此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思想转变。
君主立宪失败或,杨度开始亲近革命和共和,他帮助孙中山度过了陈炯明反叛的危机,加入国民党,投身革命事业。之后,他开始和一些共产党员如李大钊交往,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1927年,李大钊被捕,杨度设法营救,李大钊牺牲后,杨度倾尽家财救助其家人。
当时大革命已经失败,国共第一次合作已经破裂,杨度寓居上海,在杜月笙的门下当清客,暗中为共产党提供情报。1929年,他申请加入共产党,介绍人为潘汉年,批准人为周恩来,此后和周恩来、夏衍单线联系。当时杨度的友人怀疑他加入共产党是又一次投机,他回答:现在是白色恐怖时期,何来投机?
史料记载,1931年6月,向忠发被捕后,周恩来和中央特科拿着5万银元的存折找到杨度,让他去找杜月笙设法营救。杜月笙是青帮大佬,在蒋介石面前可以说话,但2个小时后,杨度把存折退了回来,说:“杜月笙说没有办法,因为抓捕向忠发的人是南京直接派来的,被捕后直接引渡。”
3个月后,杨度病逝于上海租界。
杨度的共产党员身份在历史上长期被隐匿,直到1975年,周恩来病危之际,在指导《辞海》的重新修订工作时,才把这个保守了半辈子的秘密向王冶秋说起:杨度“晚年参加了党,是我领导的,直到他死。”1978年,王冶秋将周总理的话写入《难忘的记忆》,发表于《人民日报》。
此后不久,曾和杨度单线联系的夏衍也写了《杨度同志二三事》,再次确认了杨度的共产党员身份。
杨度的一生,做过错事,也做过对事,有大智慧,也有大愚蠢,但总的来说始终是保持进步、更新、和探索的。其思想转变,暗合了中国近代历史和思想史的风云流变,这是这个人物最有意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