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蛋
全球资本市场正在经历一场冰火两重天的变局。
一边是中国特效行业强势崛起。中国特效公司完成的《哪吒之魔童闹海》即将冲击150亿票房，本土团队优势拉满，甚至让好莱坞感到威胁。另一边，北美视效行业却迎来寒冬。曾参与《哈利波特》《狮子王》《奇幻森林》等众多大片的Technicolor集团濒临崩溃，美国、加拿大、英国、印度等子公司大面积裁员，超过10000名动画和视觉特效从业者将要面临失业。
在Technicolor子公司任职的婷婷告诉骨朵：“上周五我收到了总部破产的邮件，当时我跟同事都不敢相信，没想到全球知名的大公司也能说倒就倒。”
与此同时，远在大洋彼岸的小陈也非常震惊。作为一名入行不久的特效师，他所在的中国特效公司看似没有受到Technicolor集团破产的波及，但是从长远来看，一夜之间上万名经验丰富、履历成熟的视效从业者涌入求职市场，“中国影视特效圈的内卷恐怕会变本加厉。”
这场突如其来的行业震荡，不仅是中美特效实力的此消彼长，更是AI、成本、市场变化共同作用下的结果。北美的特效行业崩塌了吗？中国特效能否真正取而代之？
“技术霸权”的崩盘
北美视效行业的崩塌其实早有预兆。
2023年，好莱坞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世纪大罢工，持续时间长达四个多月。编剧和演员走上街头抗议，导致大量影视项目被迫暂停，超过一半的剧组无奈停工。
这场罢工不仅影响了影视行业上游，也对下游的后期制作公司造成了巨大冲击。因为项目的减少意味着后期制作公司将面临长期的业务空窗期，许多视效从业者被迫卷入罢工潮，经历了失业和降薪。
婷婷说：“那次大罢工期间，我们公司就已经有裁员的动作，但是我没有想太多，总觉得自己手头上的项目是做不完的，肯定不会裁到我。但是现实情况是，公司早就没有多余的项目供大家继续操作了。”
如果说罢工是断供，那么海外AI技术的崛起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2024年，硅谷科技巨头又一次掀起裁员潮，微软、谷歌、亚马逊累计裁员超过30万人，苹果甚至砍掉十年烧钱百亿的造车项目，全员转岗至AI部门。视效行业紧随其后，逐步采用AI技术取代传统特效师的工作，让“一个模型干掉一千个渲染师”成为了现实，也让数千名传统特效师成为了无业游民。
过去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的特效制作，随着AIGC的迅猛发展，开始变得简单。婷婷说：“由于不再需要大成本的动作捕捉技术，以及冗长的制作流程，视效行业的求职机会也在快速变少。前年5月份到现在，我们公司已经很久没有新同事入职了。”
哪怕没有罢工和AI，北美特效行业也早已在生死边缘挣扎。高昂的运营成本和低利润率也使得许多特效公司难以维持生计。英国著名视觉特效工作室DENG就曾在2023年发布过一则公告：“由于经济形势变化，要求员工在未来七个月内减薪高达50%，并推出贷款计划来补偿部分损失的工资。如果员工不同意这些措施，合同将被终止。”
从内部的劳资纠纷到外部的技术冲击，再到全球市场格局的变化，“高成本、低利润”成了北美特效行业无法挣脱的诅咒。最终，资本的耐心耗尽，资金链断裂，行业真正进入了崩盘模式。
造从代工厂到原创地
与北美同行的困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特效公司在近两年迅速崛起，不仅在技术上取得突破，还在成本控制上表现出色。
例如，字节跳动前视觉大佬王长虎创立的爱诗科技，研发推出的AI工具PixVerse能够将单镜头成本压缩到北美的十分之一，一键生成的“毒液特效”更是能够帮助素人博主做出电影级短片，逼得好莱坞连夜开会讨论“中国威胁论”。
毕竟早些年，中国特效公司只是北美特效公司的代工厂，负责一些技术含量较低的外包工作。就连国内影视市场推出的工业化作品，也多是《阿修罗》《大轰炸》这样的“重工业烂片”。
那时候，知乎上常常有网友提问：“中国的特效制作不算差，也有很多中国的特效公司承包外国的项目，可是为什么中国影视作品的特效不是特别好呢？”而时隔多年，全片1948个特效镜头均由中国本土团队完成的《哪吒之魔童闹海》让这个提问形成了闭环，中国特效公司的含金量还在持续上升。
“哪吒带来的实际变化是缓慢的，大家都在静观其变，所谓的资本注入不在于一时。但是这种积极的态度，肯定有助于吸引到更多人才投身特效行业，推动行业的持续发展。 ”投资人周锐认为，中国显然是具备成为全球电影特效中心的条件的。
一方面，中国是全世界第二大票仓，各个尖端产业都会不断往这里聚集；另一方面，中国又同时是成本洼地，许多特效公司会用比较便宜的价格去接比较好一点的项目，达成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的平衡。更重要的是，《哪吒之魔童闹海》的成功帮助中国特效公司在国际市场上获得更多关注和认可，这种国际影响力的提升为中国特效公司开拓海外市场创造了有利条件。
归根到底，逆袭的底气来自硬核技术。北美特效公司或许从未料到过，当年那个只配给好莱坞修图的小弟，如今也能把蛋糕连盘子端走。
算法打败劳动力？
然而，中国特效行业真的能一路高歌猛进吗？在小陈看来，许多国内公司看似表面风光，实则也在暗流汹涌。
在国内，大多数行业目前尚对AI技术处于免疫阶段，大部分企业也都倾向于通过劳动力优势来降低技术成本。毕竟AI相关岗位的薪资增长显著，但特效行业的基础岗位薪资涨幅有限，所以国内特效行业似乎还没有受到AI的冲击。
“我们公司的不少新人特效师都是非相关专业的毕业生，他们在商业培训机构学习以后入行，薪资可能还不如外卖员。另外一些有技术、有能力的人才，又倾向于去赚钱更多的游戏行业，频繁跳槽。所以，国内公司其实很难留住真正的骨干。”小陈告诉骨朵，他最初的入行薪资也只有不到5000元。
与微薄薪资相对应的，却是特效师成倍增加的工作压力，“996”是家常便饭，“007”也已经习以为常。从《哪吒之魔童闹海》的幕后花絮里可以看到，电影中只出现了短短10秒的“穿心咒”镜头，耗费了特效师整整一年的时间，期间还要随时等待修改，工作压力之大可以想象。
小陈开玩笑说：“我们卷的不是技术，是寿命。”他所在公司最近引进了一款国产AI特效工具，能够在5分钟内生成一段10秒的特效视频，而传统方式可能需要数小时甚至数天。但是问题在于，特效导演永远不满意，AI的便利性反而让修改成本变得更低，客户要求不断提高。
AI没有直接冲击国内特效行业，可是随着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也间接导致国内特效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内卷”深渊。大家的工作从曾经的手艺活变成了流水线作业，资本不再看重经验丰富的艺术家，而是更倾向于投入那些可以自动生成视觉效果的算法。
再反观北美特效行业，暂时被破产、裁员和倒闭的阴影笼罩，但是影视巨头们未必不是在寻找新的突围方式。迪士尼已经成立了专门的“AI编剧部”，试图用ChatGPT等生成式AI来编写剧本，减少对真人编剧的依赖。而Netflix则开始投资虚拟演员技术，计划在未来五年内，使用AI生成的数字人替代至少50%的真人演员。
中国特效公司靠低成本打开了内容市场，却也陷入了价格战和内卷的泥沼；北美特效公司虽然在硬件和技术储备上仍有优势，但是如果不加速转型，也很可能会被时代淘汰。或许，特效行业的未来本就不是简单的你争我抢，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