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像石是汉代人们刻画在墓室、祠堂上带有鲜明主题的装饰石刻画，不仅代表了汉代艺术的成就，同时也是研究汉代历史的百科全书，被称为“汉代社会的缩影”和“一部绣像的汉代史”。从全国看，汉画像石以山东的遗存最为丰富，山东又以滕州遗存最多。滕州是我国已发现的汉代画像石时期最早、延续时间最长的地区之一，出土范围遍布全境。近日，滕州母祖山采石场遗址入选“2024年度山东省五大考古新发现”，为探寻汉画像石石材来源之谜提供了关键依据。
从推理到实证，锁定最终年代
滕州古为三国五邑之地，素有“滕小国”之称，境内发现的北辛文化遗址，距今已有7300年历史。滕州也是墨子、鲁班、造车鼻祖奚仲、战国四公子之一孟尝君的故里。
母祖山采石场遗址位于滕州东南部柴胡店镇境内，海拔130.9米，西南连罗汉山，西北接龙山。该区域位于泰沂山系余脉西南部，向西出山口即为广阔平原地带。近年来因修路和山体整治等活动，母祖山西麓地表的乱石堆积被去除，山体基岩暴露了出来，发现有文物痕迹。2020年，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滕州市文创旅游产业促进中心对其进行试掘清理，确认存在较大面积的采石遗迹和开凿迹象。同年，该遗址被公布为山东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当时，母祖山采石场并没有发现文献记载和明确的年代证据，考古工作者通过确定其年代下限及与相关资料比较，作出这是一处汉代采石场遗址的推断。
关于年代下限，直接证据有二。一是在母祖山采石场西北角，现存开凿于北宋崇宁四年的佛教洞窟一座及题有“政和七年”字样的众多佛龛。这些遗迹皆开凿于有凿刻痕迹的崖面之上，证明该处采石场不晚于北宋晚期。二是在该采石场北段，多个地点发现了附着在凿刻痕迹之上的石钟乳物体。经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采用铀系法测年，从地层学上可证明该处采石痕迹不晚于唐代前期。
关于年代上限。枣滕地区的墓葬发现较多，在战国晚期之前，此地皆为土坑墓。两汉时期“孝悌”思想盛行，人们“事死如事生”，倾向比较奢靡的厚葬习俗，促使滕州一带流行使用石质材料建造石椁、石室等石构墓葬。在母祖山采石场遗址周边，已发掘柴胡店、寨山、车站村、封山、东郑庄、后掌大、官桥电影院等数百座汉墓，绝大多数是石构墓。
受委托，山东省煤炭第一勘探队对官桥后掌大出土的泗水升鼎、官桥西公桥出土的楼阁图、官桥孔楼出土的椎牛武士图、桑村西户口出土的胡汉交战图以及官桥村南墓群的部分石构墓石材进行了石质鉴定。这些文物都发现于母祖山周边，石材符合母祖山第二层（段）的岩性特征，石质为云斑灰岩。另外，官桥大康留出土的西王母人物图上遗留的楔印，与母祖山采石场遗留楔印比较，无论是形状还是尺寸，都基本一致；部分石椁板材的厚度，也与第二层（段）石灰岩的层理厚度基本相符。据此分析，这些石材大概率采自母祖山采石场。
那么，还有没有更直接的证据？为进一步确认遗址范围和时代，并对古代采石工艺及手工业产业链开展相关研究，2024年9至12月，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组织人员对该遗址开展了主动性发掘，发掘面积400平方米。同时，对遗址本体及周边约40万平方米范围开展了大规模调查。“进一步厘清遗址范围和保存状况，确认遗址整体呈不规则长条形，南北长约600米、东西最宽处约250米，总面积近65000平方米。”项目负责人王龙介绍。
令人惊喜的是，调查中采集各类标本130余件，以铁器为主，器形有錾、锤、镢、锸、斧等，多为采石工具。此外还有少量铜钱、磨石和陶片标本。这些文物均为汉代，证实了此前的推断。“发现器物以铁器为主，其中多与采石工艺相关，这些工具的发现为汉代手工业考古研究提供了新材料。对周边相关遗迹的调查，将为汉画像石产业链及社会经济等研究提供依据。”王龙表示。
巨大开采量，见证汉代独特风俗
画像石加工首先需要原材料，因此它的第一步是采石。虽然山地在我国分布很广，但不是什么山上的石头都可以作为石材开采使用。
关于石材来源，各种文献里有一些记载。比如，嘉祥元嘉元年（151年）《从事武梁碑》在称赞武梁子孙的孝道时就说到：“竭家所有，选择名石，南山之阳，擢取妙好，色无斑黄。”意思是在南山之阳选到了好的石材，南山有可能是武氏墓地南面的武宅（翟）山。再如，嘉祥永寿三年（157年）《许卒史安国祠堂题记》里说：“采石县西南小山阳山，琢砺磨治，规矩施张。”题记里的“县”，是指汉代的金乡县。
国内较早发现的汉代采石场，是广东番禺的莲花山采石场。据研究，广州象岗西汉南越王墓的石料并非就地开采，建造墓室的石料与20海里以外的番禺莲花山采石场的石材岩性相同，石料通过水路运到广州。
此后，江苏徐州又发现一处重要的汉代采石场，面积约30000平方米，共发掘清理采石遗迹64处，还发现采石工具宽錾、扁錾、凿、楔、锸和建筑材料、陶器等。发掘者认为采石场的年代为西汉时期，是为徐州西汉楚王陵服务的采石场，主要开采王陵塞石。
在山东，曾昭燏等在写《沂南古画像石墓发掘报告》时，就曾注意到北寨村画像石墓的石材有石灰岩、砾岩、砂岩等，认为这些石材出于村东界湖山。遗憾的是，由于直到20世纪50年代当地还在开采，汉代采石场早已破坏无存。
相比之下，部分区域保存完好的母祖山采石场遗址，传递出大量历史信息。山体立面有数百米长，山脚下的平面也有采石留下的坑，凿出的石材轮廓线、楔窝等，山崖边堆积的石渣中有开采时的废料，有的可以看出是拟做石椁板的残块。
《山东滕州母祖山汉代采石场遗址调查简报》指出，母祖山采石场很明确地显示，是为中下层民众生产石构墓板材的场所。据测算，母祖山采石场遗址三个采石区总开采量约为17.8万方。如此巨大的开采量，为满足滕州南部地区两汉时期石构墓葬石材的消耗，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另外，调查发现位于母祖山采石场东约4公里的马山北坡山脚下，还有一处采石场遗址。这处采石场的岩性与母祖山采石场层位相同，开凿的也是第二层（段）的泥质条带灰岩，所见开凿痕迹与母祖山采石场相似。
王龙表示，母祖山采石场遗址是山东地区首个发现且首次正式发掘的汉代专业采石遗存，同时也是全国目前发现的规模最大的为平民丧葬服务的汉代采石场。遗址的发掘为了解汉代采石类遗存的特征提供重要参考，也为这一时期同类遗存的发现与判断提供样板。
石小乾坤大。如果把旧石器生产也算作手工业，那么石作手工业已经有了超百万年的历史。不论是旧石器时代的打制石器，还是新石器时代的磨制石器，都是利用天然石块加工而成的。山东博物馆研究馆员杨爱国研究认为，中国在山体上开采石材可能要晚到东周时期，尤其是战国时期才有可能。“不论石作手工业是何时起源的，汉代是其第一个发展高峰是没有问题的，这时石作手工业，从选材、开采，到最后的消费，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并且奠定了我国古代石作手工业的基础，汉代以后的石作手工业都是在这个基础上继承发展的。”
杨爱国指出，汉代从采石到消费的整个产业是完整且相当发达的。从手工业考古的视角审视画像石及其制作生产，一方面有助于汉代手工业以及汉代商品经济、交通等的研究；另一方面有助于从根本上理解和认识汉代画像石的制作、流通、文化传播等，对推动汉代画像石研究走向深入有积极意义。
（大众新闻记者 张九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