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唐婧 实习生张汝佳 北京报道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明确提出“支持发展公益慈善事业”，充分肯定了公益慈善在改革中的地位和作用，并在多个改革领域将公益慈善作为重要的参与力量。
值此全国两会召开前夕，21世纪经济报道独家对话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华慈善总会党委书记孙达，围绕新修改的慈善法的深远影响、如何健全慈善人才培养体系以及数字慈善公益面临的趋势与挑战等核心议题展开深度探讨。
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华慈善总会党委书记孙达
孙达告诉记者，目前，影响公众对慈善行业信任度的主要因素包括慈善组织透明度不足、监管部门与机制存在漏洞、从业者良莠不齐以及负面舆情事件的传播等。针对这些问题，慈善法已从法律角度进行了严格规范。
“除法律法规外，我们还有一个利器，就是互联网科技发展成果。”孙达进一步表示，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数字技术的应用，实现了对慈善项目信息公开、项目运作、项目效果和评估等全方位、全流程的监督，有效提升了慈善组织的公信力和慈善行业的透明度。
夯实慈善事业高质量发展法律基础
《21世纪》：2024年9月，新修改的慈善法正式实施，《个人求助网络服务平台管理办法》《慈善组织公开募捐管理办法》《慈善组织认定办法》等配套法规也陆续出台，请问相关政策法规的出台给我国慈善事业带来了哪些重大改变？
孙达：去年9月5日是一年一度的“中华慈善日”，新修改的慈善法正式实施，民政部、国家网信办、工业和信息化部等相关部门制定的三套配套法规也于同日公布，具有显著的现实意义与长远意义。
慈善法的制定、实施、修改与完善，都是开门立法修法的典范，是我国慈善事业从传统慈善转向现代慈善，从自发自为转向规范管理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对新时代慈善实践中出现的新情况、新挑战、新问题及时作出的立法回应。
慈善法的修订意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有力推动我国当代慈善事业进入快车道，为改变我国慈善事业发展整体滞后的格局、促进慈善事业健康有序发展提供了更大动力，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二是以法律形式夯实了慈善事业高质量发展的基础。新修改的慈善法有针对性地弥补了应急慈善、社区慈善、个人求助网络平台等多个法律规制的空白，进一步细化了慈善组织、慈善信托、公开募捐、信息公开、法律责任的规制，强化了政府促进慈善事业发展的责任和措施，明确了主管部门及相关部门职责等。
三是为面向未来的慈善事业预留了发展空间。当代以至未来，慈善事业在民生保障、应急救援、社区建设、疾病救助、养老托育、教育医疗、环境保护、文化发展等社会性问题中将承担更多任务，展示更大作为。
随着慈善法的持续贯彻落实，与之相关的配套政策也将不断完善，形成的合力必将对我国慈善事业产生巨大推动作用。
一是社会慈善力量不断壮大，慈善组织、爱心企业单位、社会志愿者等慈善活动参与者将在服务国家大局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
二是慈善事业发展更加有序。国家坚持鼓励支持和监督管理并重原则，持续推进依法治善、依法促善、依法行善，不断推进监督管理与行业自律，让慈善事业的公信力和透明度日益提升。
三是激发蕴藏于全社会的巨大慈善活力，让支持、投身慈善事业的社会氛围更加浓厚，让“人人慈善”蔚然成风。
加大慈善行业引才用才留才育才力度
《21世纪》：长期以来，我国慈善行业发展的一大瓶颈是缺乏专业性人才。一方面由于慈善人才培养体量不足，另一方面是因为慈善行业薪资待遇缺乏吸引力难以留住人才。在您看来，解决这一行业痛点的关键是什么？
孙达：近年来，我国慈善行业的快速发展对专业人才的需求日益增加，但依照现有的教育和培训体系尚无法满足这一需求，导致慈善领域专业人才匮乏，青黄不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与影响了慈善事业的发展。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慈善教育和培训体系还不完善。就目前而言，国内高校系统开展慈善教育的范围很小，时间较短，据不完全统计，目前仅有50余家高校开展了公益慈善相关专业的人才培养。相比于全国3100多所高等院校，13600多个慈善组织，无疑是杯水车薪。
二是慈善专业人才的缺乏导致项目管理和资源分配效率低下。许多项目缺乏系统性和长远性，无法有效解决受助者的根本问题。不仅浪费了社会慈善资源，还影响了项目的实施效果和受助者的实际收益。
三是行业的急切需求与供给侧的资源不足矛盾突出。根据行业调研，目前慈善组织急需具备项目管理与执行、宣传传播和新媒体运行、善款筹集能力的专业人才。而现有人才培养体量远不能满足行业需求。
针对上述慈善行业痛点，应该从以下几个方向入手：一方面，要推动慈善文化进入中小学校园课程安排；另一方面，要积极推动高等院校与科研机构加大培养慈善专业人才的力度，在大专院校设立相关专业，培养慈善专门人才，为社会输送具有专业特长的慈善工作者。此外，还要进一步完善慈善从业人员职业评价体系，为慈善人才的成长与发展提供更加广阔的空间与舞台。
数字慈善公益的三大趋势和三大挑战
《21世纪》：透明度和公信力是慈善事业发展的根基，而数字技术可以在公益慈善项目的信息公开、项目运作、效果评估等环节发挥重要作用。当前数字慈善公益有哪些新趋势，又有哪些新挑战？
孙达：目前，影响公众对慈善行业信任度的主要因素包括慈善组织透明度不足、监管部门与机制存在漏洞、从业者良莠不齐以及负面舆情事件的传播等。针对这些问题，慈善法早已从法律角度进行了严格规范，包括对慈善组织信息公开的具体要求，慈善组织必须报告“募捐成本”和“与境外组织或者个人开展合作”情况，同时明确了慈善捐赠、慈善信托受益人的确定原则等。
除法律法规外，我们还有一个利器，就是互联网科技发展成果。近年来，我们通过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数字技术的应用，实现了对慈善项目信息公开、项目运作、项目效果和评估等全方位、全流程的监督，有效提升了慈善组织的公信力和慈善行业的透明度。
随着数字慈善公益的高速发展，也呈现了生机勃勃的行业趋势。一是体现在以数据化管理促进透明度提升。通过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对捐赠数据、财务数据进行数字化管理，确保了每一笔捐赠都来去有痕，每一次救助都可查询追溯。二是慈善组织与互联网平台之间的联通联动，极大便利了爱心人士的网络捐赠，并可给予个性化反馈，更增加了公众的信任与参与慈善的热情。三是也推动了数字技术在慈善领域的创新应用，深化了“社会文明+数字化”的崭新模式。
就目前情况而言，数字慈善公益主要面临三大挑战：一是数字技术的普及和应用。虽然数字技术为慈善捐赠带来了很多便利，但它的普及和应用仍存在一定难度。许多老年人习惯于传统慈善的方式，如何顺利跨越“数字鸿沟”是一个课题。二是数字化建设成本偏高，需要大量资金投入，而对于许多中小型慈善公益组织难以承担。三是数据安全和隐私保护问题。比如如何确保捐赠者个人信息不被泄露，以及如何保障捐赠数据的安全性和完整性，都是慈善行业需要面对的挑战。
“没有源头活水的慈善是难以长久的”
《21世纪》：培养公众的慈善认知，营造慈善氛围亦是关键也是推进慈善事业高质量发展的一大关键。目前公众对慈善事业的认识误区主要集中在哪几个方面？如何更好地培育人人参与慈善的文化氛围?
孙达：任何一项事业的成就与发展都需要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良好的社会环境与事业氛围。慈善事业是社会事业、阳光事业，对促进社会公平公正、推进实现共同富裕、保障社会稳定健康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由于我国现代慈善事业起步晚、底子薄，目前依旧处在初级发展阶段，与我国经济发展水平、社会治理要求还有一定差距，社会公众对慈善事业还存在一些认识上的误区。
比如一些人认为慈善事业不需要任何成本，慈善组织更不该收取管理费。但实际上，慈善组织同样需要支付项目与活动运营成本、工作人员薪酬和办公费用等。慈善法也明文规定，慈善组织中具有公开募捐资格的基金会年度管理费用不得超过当年总支出的10%。没有源头活水的慈善是难以长久的，更何况合理的薪酬还是吸引与留住专业人才的关键因素。
还有一些人认为慈善源于内心，理应低调，任何高调行善的行为都有动机不纯之嫌。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一些人恪守着“为善最乐，是不求人知”“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等行善理念，自然令人崇敬。但慈善事业发展到今天，早已不止于个人修为范畴，而成为一项社会事业，需要通过各种宣传手段来筹集善款善物、弘扬先进典型、激发社会参与热情。因此，“高调慈善”同样不可或缺。
关于如何才能更好地培育人人参与慈善的文化氛围，我有以下三点思考：
一是要从政策法规层面加大慈善公益事业促进力度，建议将慈善公益事业纳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进一步完善相关政策措施。要着手建立国家层面的慈善捐赠、慈善志愿服务记录和信用激励制度，将其依法纳入国家社会信用体系，作为正向评价和失信惩戒依据，在评优评先、积分落户、购房购车、子女教育、公共设施使用上制定相应优惠政策，增强社会公众投身慈善事业的主动性和自觉性。同时，明确慈善行业从业者劳动权益保护和职业教育培训规定，建立健全慈善行业的职业发展通道，构建以从业人员职称评定、信用记录等为主要内容的人力资源管理体系。
二是从激励机制层面提升慈善行业动力活力。建立健全国家、省、市、县各级协调配套的慈善表彰体系，将现行“中华慈善奖”提升为国家重要奖励项目，对为慈善事业作出突出贡献的自然人、法人和各类组织予以表彰奖励。创新表彰激励方式，鼓励党政机关、群团组织、社会组织将慈善组织、慈善人物纳入本部门、本单位、本领域各类表彰奖励范围，激发更多社会力量投身慈善的热情。建立符合法规要求与市场规律且具备激励作用的薪酬待遇标准，增强慈善事业的从业吸引力和人才凝聚力。支持高校设立公益慈善专业学历学位，依托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和专业慈善组织，持续稳定加大慈善专业人才培养力度，打造高素质、复合型慈善人才队伍，为慈善事业注入更多源头活水。
三是从弘扬文化方面营造慈善公益事业良好生态，使继承与发展中华优秀慈善文化成为“第二个结合”的有力抓手。要将慈善文化建设纳入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规划系列，并作为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不断培养提高公民慈善意识。要鼓励慈善理论研究和慈善文化传播，推进慈善文化和慈善教育体系建设，加大对慈善组织、慈善人物、慈善事迹的宣传力度。倡导以家庭为单位参与慈善，培育优良家风，推动慈善文化融入日常生活方式。鼓励国家教育部门将慈善文化纳入学校德育体系，将慈善志愿服务纳入学生综合素质评价。力推慈善文化进机关、进企业、进社区，形成全社会关心慈善、支持慈善、参与慈善的良好社会生态和人文风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