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剑军制作的今年春节家访路线图。受访者供图
因跨越2000多公里，在48小时内对12名学生开展了“特种兵式”家访，让徐剑军在刚刚过去的蛇年春节意外“火了一把”。半个多月以来，他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媒体的采访邀请。
作为浙江省宁波市职业技术教育中心学校2023级新能源汽车运用与维修（凉山班）的班主任，今年1月30日——大年初二这天，他坐上早班飞机从宁波出发，而后又在成都换乘高铁，奔赴2000多公里以外的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越西县——那里是班上29名彝族学生的家乡。接下来的两天多时间，他以出租车包车和电动车接力的方式，翻山越岭见到了班上12名学生及他们的家人。
这不是徐剑军第一次跨越千里去家访。2023年8月，这群彝族学生即将从家乡赶赴宁波求学之际，他就走访了4名学生的家庭。也是在那时，他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未来3年，要走遍班上全部29名学生的家庭。
20多年的教学经历告诉他：“先做感情再做事情，感情到位了，教育也就深入了。”而接手这一“彝族班”之前，他也有不小的压力——要想弥合地区、民族等各种差异，让师生之间的情谊更加深厚，“很考验自己的带班能力”，“需要多做一点事情，家访就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再赴越西，徐剑军最想带去的是“希望感”。
2024年国庆节，康凯的奶奶和班上孩子一起在宁波观看升国旗仪式。受访者供图
徐剑军记得，有教育学家说过：“培养人就是培养他对前途的希望。”他觉得，这一观点对于职业教育尤为适用——“这些孩子过去的成绩大概率不是特别理想”，“一个人要想唤醒自己，一定要对自己有希望”，所以他一直把“希望感”放在教育的中心位置。
相处了一年半之后，他发现班上这群学生“对打工赚钱的认同感远超过课堂学习”。特别是当学习中遇到困难，他们会倾向于主动放弃学业，踏入社会，为家庭分担经济压力。这样一来，徐剑军在班级管理上就面临一大难题：“一个班29名学生，一个学期过后还能剩下几个人？”
勒者约哈就是差点离开学校的一名学生。2024年寒假，勒者约哈电话告知徐剑军：自己已经在广东找到一家电子厂打工，下学期不来读书了。后来，在学校和越西政府工作人员的各种劝说下，勒者约哈才答应回到宁波，继续完成学业。
这段波折让徐剑军反思：与读书相比，为什么学生觉得打工更有希望？这也让他更明确了自己的方向：在未来的教学和管理中，“要多肯定、多认可、多赏识”，给学生及其家长带去更多的“希望感”，“这样才能减少一些冲动的选择”。
1月30日，大年初二，下午两点，徐剑军抵达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越西县。受访者供图
今年春节的这趟家访，徐剑军特意去了勒者约哈家。他家住在山顶，是12名家访学生中路最难走的一户。家里5个孩子，他排行老大。徐剑军赶到之前，勒者约哈和父母还在地里种土豆。听说学校老师来了，勒者约哈的父母匆忙赶回家中，放下背篓后就紧紧握住徐剑军的手，甚至没来得及洗去满手的泥土。
徐剑军表扬了勒者约哈在学校端正刻苦的学习态度，叮嘱他们一家人，“让孩子在宁波安心求学，把能做的事情做好。有了文凭，以后肯定用得上，选择的余地也会更多”。徐剑军注意到，他说完后，勒者约哈父亲又认认真真把这些话翻译给了孩子母亲，而勒者约哈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同样迫切需要“希望感”的还有学生阿侯石哈一家。一年前，阿侯石哈的父亲中风，整个家庭因此陷入困境。原本在消防队工作的哥哥不得不放弃工作回家，阿侯石哈也请假半个学期，与哥哥轮流照顾父亲。
如今，阿侯石哈父亲的身体逐渐恢复。来到阿侯石哈家，徐剑军坐在阿侯石哈父亲的身边，放慢语速，一点一滴说起了孩子在学校的表现。他请一家人放心，“在学校一定会好好照顾阿侯石哈”。阿侯石哈的父亲听得格外仔细，虽然说话还不是太利索，但总是会努力发出一些音节，以表示感谢和认可。
临走时，徐剑军给阿侯石哈的哥哥转了500元，并执意让他收下：“替我给你的父亲买些营养品。”
这趟家访，徐剑军也见到了“老熟人”——学生康凯的奶奶。2023年到越西，徐剑军就曾去过康凯家。2024年国庆期间，他还自掏腰包，邀请康凯的奶奶前往宁波探亲。这一次见面，徐剑军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真的一点不夸张”，“与其说是家访，不如说是探亲”。
康凯的奶奶身体很是硬朗，快步从屋里走出来迎接徐剑军，还问他“怎么不把娃一起带过来”？进屋后，康凯的奶奶一边询问行程安排，一边把花生、爆米花倒在茶几上的盘子里。这让徐剑军不禁想起，两年前也是坐在这张茶几旁的沙发上，老人家拉着他的手，流着眼泪不舍地说：“把孙子托付给你了。”如今，他和这一家人的关系“早已经超越了师生”。
在外地工作的康凯父亲也打来电话，和徐剑军沟通儿子的学习情况。听过徐剑军的介绍后，电话那头的康凯父亲对儿子有了更多信心，希望他能在宁波学到有用的技术，毕业后留在宁波，不再像父辈那样四处漂泊。徐剑军请康凯的父亲放心，“照顾好康凯是我作为班主任的责任”。
挂断电话后，康凯邀请徐剑军去村里转转。两人顺着只有两脚宽的田边小路一直向前走，康凯时不时指着路边的房子向徐剑军介绍，这里是谁的家，那里曾是自己小时候玩耍的地方。看着列车在远处的大山里快速穿行，他想到班上这群在宁波和越西之间往返的孩子，希望他们“每一趟都能积蓄新的能量，迸发新的希望”。
2023年10月，班上学生为徐剑军庆祝生日。受访者供图
这份希望确实已经开始跨越山川。根据“宁波市与凉山州教育东西部协作工作”安排，从2021年开始，宁波市职业技术教育中心学校连续4年招收四川越西籍学生，专业包括电子商务和新能源汽车运用与维修，目前在读的越西学生共有83名。首批10名学生在2024年秋天毕业后，5人被浙江省内高职院校录取，其他人有的选择留在宁波工作，有的带着技术回到家乡就业。
对他们来说，3年的时间，不仅学到了知识和技术，也开阔了眼界。曾有学生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感慨，“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上大学”，“钱可以慢慢挣，但读书只能有一次机会，我会坚持下去继续求学”。在这些学长学姐的激励下，不少仍在读的孩子也开始有了“大学梦”“技术梦”。
徐剑军所带的班级是学校第一个面向越西学生招生的“彝族班”，通过理论和实训教学，培养新能源汽车维修的综合技术人才，这是宁波市的紧缺专业。学生修完3年课程后，可通过高职升学考试进入专科或本科院校深造，也可选择就业。
再次回忆起停留在越西的48小时，徐剑军的语气还是抑制不住地欢快起来。他说：“宁波是这些孩子的第二故乡，反过来，他们的家乡也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去走一走他们走过的街道，呼吸一下他们呼吸过的空气，都是我向往的。甚至马路上普通的红绿灯，都是我和孩子们感情共鸣的一个节点。”
这段时间，通过媒体的报道，认识徐剑军的人越来越多。总会有人问起他，这次家访达成了什么效果？徐剑军有点难以回答，他一直认为“教育是一件长期主义的事情，没法说单单一次家访就能达成什么目的，这也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和一年半前刚刚接触这群孩子时对比，他还是感受到了明显的变化——“他们更认可我了，我说的话也更听得进去了”。
徐剑军经常在自媒体账号“德育路上背包客”发表文章，分享对于教育的感悟和思考。这次家访的经历，他用了1万多字详细记录下来。他期待着，哪怕是多年之后，仍能在这些文字中“看到师生之间的真情实感”。
春节过后，2月18日，班上学生返回宁波，新学期又开始了。3年的时间已经过半，对徐剑军来说，还有14名学生的家访“作业”没有完成，他也已做好了计划，利用今年暑假以及明年寒假全部走访一遍。
有人会问徐剑军，为什么要这么大老远去学生家里家访，这样做值得吗？
这位“德育路上背包客”说，3年走遍29名学生家庭只是因为一个爱字，“我其实是为爱走天涯”。
来源：中国青年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