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罗的酗酒,在大山里是出了名的。

次罗年轻时不喝酒,有时被村民强灌上一盅酒,他就脸色赤红,头晕眼花,成一滩烂泥。那时的次罗穿蓝色藏袍,头发梳得光溜,长筒靴擦得锃亮,身材挺拔,满脸笑容,帅气精神。可如今的次罗却成了一个邋遢肮脏的酒鬼,他整天眯缝一双醉眼,眼角里积一坨眼屎,嘴巴嘟囔流着哈喇子,头发像喜鹊窝,藏袍上的垢痂结成了盔甲,趿拉着一双黄球鞋。

次罗怎变成这副模样了呢?次罗是老婆拉姆接连生了五个丫头片子后,变成这样了。次罗是家里的独苗,次罗眼巴巴盼着拉姆的肚子里能生出个“带把儿的”,次罗一次次满怀希望,可现实却很骨感,次罗的希望一次次像肥皂泡破裂了。

次罗学会喝酒了。开始,次罗在自家里喝闷酒,几盅喝下去就瘫软在火炕上,拍着火炕污言秽语地骂拉姆。后来,次罗在村里婚丧嫁娶的酒席上喝,次罗串门到村民家喝,次罗请村民到家里喝,次罗逢年过节和亲戚喝。酒量是练出来的,次罗的酒量越来越大,每次能喝一斤多。次罗的酒瘾越来越重,饭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

早上,次罗睁开醉眼,打开一瓶青稞酒,倒半碗酒,在酒里泡半个馍,“呼噜噜”酒和馍下肚了。次罗揣上那半瓶酒高一脚低一脚出门,他要找人去喝酒了。自从喝上酒,次罗再也不是那个手脚勤快,干活利索的人了,他把家里的活全扔给拉姆了。

次罗在酒场上像打了鸡血,“见了酒像驹鹿见了柳”,兴奋活跃。次罗指手划脚地吆喝张罗,是酒场的组织者;次罗满脸灿烂地端茶倒酒,是酒场的服务员;次罗唾沫星四溅地高声谈笑,是酒场的活宝;次罗张开嗓子跟村民猜拳,是酒场的核心。

醉酒了的次罗,更是欢乐。他张嘴吼唱“花儿”,即兴编唱夸赞每个人,唱词恰当诙谐,人们拍手叫好;他扭动身子甩起长袖,唱着“则柔”,舞姿夸张,人们笑得前扬后合。唱着闹着,次罗给人们带来了欢笑,酒场里有次罗而欢乐倍增。

傍晚,次罗眯瞪着醉眼,踉跄着身子向家走。碰到在村口聊天的老人们,次罗抱拳笑眯眯地打招呼,老人们说:“次罗,回家了安稳睡觉,不要再耍酒疯。”次罗流着哈喇子点头答应。遇到放学的孩子们,次罗上下摸遍衣兜要找糖给孩子们吃,孩子们轰一声四散跑开,他们大声喊:“酒鬼次罗,又要打老婆了。”次罗拍掌哈哈笑。

次罗一脚踢开院门,歪歪扭扭地走进屋子,指着正给羊儿拌饲料的拉姆骂:“没用的臭婆娘,老子咋就要了你,老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呢?”扑上去朝拉姆一脚,拉姆逃出门。次罗拎起棍子,追着拉姆打。村民站在自家院门前看,拉姆又逃进屋。次罗追进屋,屋里传出女人的叫声,“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几个村妇涌进屋去拉架,走进屋里,看到拉姆和几个丫头片子把次罗摁倒在羊毛毡上,毡卷裹起来,用牛毛绳捆扎紧,拉姆和丫头抬起毡扔到火炕上。卷在毡里的次罗打滚谩骂。头发散乱、脸上血污的拉姆招呼丫头,抬起次罗立在炕角的墙边,次罗喷着唾沫谩骂。不一会儿,次罗靠着墙呼呼睡着了。

村妇们安抚几句,走出门,她们长叹口气:“唉,这闹腾的日子,拉姆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五个丫头相继出嫁了,次罗老两口也老了,可次罗喝酒的脾气却一点没改,拉姆也似乎已经习惯了。

这年冬天下雪天,拉姆去山上收羊回圈,从山崖上滚落下来,摔折了腰椎,瘫痪了。村民们摇头叹息:“这拉姆的命太苦了,这可怎么办呀?”

五个丫头和女婿们赶回了家中,她们商量要接走拉姆,轮流伺候。次罗说:“丫头们,你们家里都一堆事,就不给你们添乱了,我伺候拉姆。”丫头们张大了嘴:“你天天醉酒,天天闹腾,怎么伺候阿妈呢?”次罗拿出柜里的两瓶酒,走出门,“啪啦”砸在院中,狠声说:“从今天起,我戒酒了!”

次罗真的戒酒了,酒场上再也没见到他的身影,酒场上再也没听不到他的声音。酒友们来叫次罗,他黑着脸赶走了他们。次罗做拉姆喜欢吃的饭菜,一口一口喂给拉姆,黑瘦脸的拉姆红润白胖了。

次罗把屋子收拾得清爽干净,火炕煨得热乎乎,他每过两小时给拉姆翻一次身,次罗没睡过个囫囵觉。天气好了,次罗把拉姆放到架子车上,拉着拉姆去村里转悠。拉姆的脾气变坏了,她捶着火炕污言秽语地骂次罗,哭天喊地要寻死觅活,次罗轻轻拍打拉姆的肩膀,柔声地说:“骂吧,整天窝在炕上太憋屈了,骂出声就好了。”

晚上,次罗捶打酸疼的腰,他偷偷拿出一个小瓶瓶,用一根筷子伸到瓶里沾一下,拿出来放到嘴里,次罗嗦着筷子眯缝上了眼。

拉姆说:“老汉,你想喝就去喝了。”

次罗呵呵笑:“老婆子,我喝了一辈子喝够了,我不喝了,我要伺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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