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 | 离开印度，就真的能逃离种姓制度吗？

本文共358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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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Navneet Chana

翻译|happyelf

本期编辑|贾丽豪

本期审核|范家菀

导言‍

这是一位家族来自旁遮普地区的印度裔女孩写的文章，她叫Navneet Chana。Navneet 拥有加拿大西蒙弗雷泽大学健康科学学士学位，专注于人口与定量研究，这为她培养了对健康促进、政策及社会正义的深厚热情。近年来，她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关注流行文化、心理健康以及身处南亚侨民中的生活体验。她对女性主义、多样性和社会进步的热情，深深影响并驱动着她的每一项工作。在闲暇时，她喜爱阅读、旅行和烘焙。她的这篇文章写于3年前，但依旧可以从中看到种姓至今的影响力。南亚研究通讯特转载此文，供各位读者参考。

图源：“不可思议的印度”微信公众号

高中时，有个男孩问我我的种姓是什么。我告诉他，我不知道。那时，我并不明白我的姓氏所代表的“价值”，也不理解它背后的社会等级体系。直到我长大后，我才真正理解种姓制度这一复杂的文化意识形态。种姓制度依然是一种持续存在的歧视形式，不仅在印度存在，在南亚侨民中也有所显现。

我和我的父亲谈到了这个话题，他9岁时移居到英国，谈到近些年加拿大种姓问题的普遍性。“这依然是个问题，有些人真的把它作为自己身份的一部分，公开表达他们的种姓，而有些人则隐瞒自己的种姓以避免遭受歧视。”他这样说。

我的父亲从小就了解这个体系。他说：“我会听到人们说这个人是Jatt，那个是Thakan，但我从不明白它们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区别。我们认识很多家庭，他们会改变自己的身份来避免在加拿大受到歧视。” （Jatt：这是一个主要存在于印度北部和巴基斯坦的农业种姓群体，特别是在旁遮普地区。这个词汇通常与农民、土地所有者和体力劳动相关联。在旁遮普地区，Jatt人被认为是一个较为强大的社群，传统上与农业和骑士文化密切相关。虽然Jatt在历史上通常属于较为高地的社会阶层，但他们也可能面临来自其他群体的歧视。Thakan：通常指的是在印度社会中较低的种姓群体。这个词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含义，但一般来说，它表示那些在社会等级体系中处于较低位置的人群。这个群体可能在文化和经济上处于不利地位，容易遭受社会排斥和歧视。） ‍

尽管像锡克教等宗教谴责种姓制度，但其背后的逻辑至今依然存在。父亲说：“锡克教根植于团结和平等的信念，古尔巴尼（Gurbani）教导我们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然而，他遗憾地表示：“这种平等、无种姓的社会只存在于古尔德瓦拉（Gurdwara）内。”在古尔德瓦拉外，许多人仍然根据种姓歧视他人。（古尔巴尼（Gurbani）是指锡克教中与宗教仪式、崇拜和精神生活相关的圣歌或诗歌。它是通过古尔德瓦拉里的宗教仪式来传唱的，并且具有深刻的精神内涵和宗教意义。古尔巴尼的核心内容通常来自锡克教的圣典《格兰特·萨希布》（Guru Granth Sahib），这本经典是锡克教的主要圣书，包含了锡克教历代宗教领袖——“古尔”（Guru）们的教义和教诲。古尔德瓦拉（Gurdwara）是锡克教的宗教场所，字面意思为“导师之门”（Guru’s door）。在锡克教中，古尔德瓦拉是信徒们聚集的地方，进行祷告、唱圣歌、听教义讲解，以及进行其他宗教活动。每个古尔德瓦拉都有一尊锡克教的圣书，它被视为锡克教的最终权威和精神导师。）

直到今天，许多人在南亚侨民中依然受到种姓主义的压迫。

图源：“不可思议的印度”微信公众号

种姓歧视的影响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工作、教育和婚姻。我们继续看到种姓歧视最有问题的方式之一，就是家庭拒绝婚姻提议，或操控孩子让他们放弃与不同或“低种姓”人建立关系。虽然历史上印度曾有跨种姓婚姻，但它们通常很罕见，而且被极其污名化。即便现在，如果有人带回家一个不同种姓的伴侣，人们也会羞辱或操纵他们分手。

过去，这种情况曾导致被排斥、家族的断绝关系，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有自杀和荣誉杀戮的事件，作为对跨种姓私奔的回应。然而，尽管在加拿大关于种姓的讨论不如在印度那样明确或占主导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种姓歧视不再发生。大多数旁遮普家庭具有集体主义的心态，这意味着我们的普遍规范和信仰往往由上一代人塑造，在重大决策中扮演着巨大的角色。

我与一位朋友交谈，他分享了我们的集体主义文化如何影响个人决策，比如约会。“你的决策是基于对家庭最有利的选择，同时也会考虑他们的宗教信仰和传统。”“但是加拿大是一个个人主义的社会，人们被教育要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并根据对自己未来最好的选择做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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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还提到，移民到海外的生活将我们置于一个“中间”位置，选择我们属于哪一边，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但种姓制度仍然深深植根于我们的文化中，甚至在我们的约会生活中也悄然显现。对于许多人来说，种姓仍然是选择潜在伴侣时的一个相关因素。

实际上，约会应用程序Dil Mil允许您设置偏好，并提供过滤特定种姓的选项。（Dil Mil 是一个针对南亚裔社区的约会和婚介应用程序，专为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国家的单身人士设计。该平台的名字“Dil Mil”源自印地语，意为“心心相印”或“心灵相通”，暗示着它的宗旨是帮助用户寻找有情感和文化联系的伴侣。）

为了了解种姓主义如何影响加拿大的旁遮普人，我与几位亲身经历种姓制度影响的人进行了交谈。当我询问一位要求匿名的朋友时，我很快意识到，我们的父母仍然持有关于跨种姓婚姻的相同看法。我的朋友（我们称她为Rhea）告诉我，她和姐姐曾和父母讨论过这个话题，问为什么人们对跨种姓婚姻有问题。“我妈妈告诉我，种姓表明你人生中追求的是什么，比如你的工作。如果你是Jatt，你很可能是个农民，”她说。

然而，这些角色和分类在印度是相关的，因为在加拿大，你的姓氏绝对不会决定你能从事什么工作。她补充道，她的父母对种姓的看法也因为他们成长的背景不同而有所不同。“让我先说，我爸爸并不像我妈妈那样看重种姓。对我妈妈来说，那是她成长时所知道的一切，所以她更难改变想法。”

Rhea提到，她甚至看到一些她认识的人因为嫁给了低种姓的人而被家里断绝了关系。她还说，她发现男孩和女孩在种姓问题上有所不同。“每当男人娶了一个低种姓的女人，大家觉得没问题，因为她是‘提升’自己，但如果女人嫁给低种姓的男人，那就被认为是在‘降低’自己，”她说。这也常常导致这个女人被标记为外人，因为她嫁给了不同种姓的人。

在我们的文化中，关于女性的约会问题常常遵循一种“时间表”——接受教育、拥有成功的职业，二十几岁结婚生子，同时试图满足家庭的期望，这已成为一种不切实际的标准。由于我们文化中的性别规范，很多压力都落在女性身上，女性在约会时不仅会面临来自直系亲属的反对，甚至来自社会的压力，而种姓问题更是附加的负担。

许多女性受到不公平的文化限制和家庭的束缚，这不仅让我们难以约会，还加重了我们选择伴侣和时机的压力。许多人会在结婚话题之前极力隐藏男朋友，但这时候如果对象是跨种姓或不同种族的人，通常很难得到父母的支持。但这个体系的实际影响力还要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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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smine是另一位匿名受访者，她的父母在移民到加拿大时更改了姓氏，因为他们不想被认作Chamar（低种姓）。（Chamar 是印度种姓制度中的一个低种姓群体，通常与传统上从事皮革加工、清洁和其他劳动密集型工作的工人相关联。在印度的种姓体系中，Chamar 属于“不可接触”群体（即“贱民”或“达利特”），这一群体历史上常受到社会歧视和排斥。）

她说，她的父母是第一代移民，他们曾坐下来对她说：“到了结婚的时候，你应该嫁给同种姓的人。”Jasmine说，这是因为他们曾遭受过“高种姓”社区成员的歧视。她在学校的同学大多数都不是同种姓的人，她感受到了很多家庭对不同种姓婚姻的排斥。

我还与两位姐妹进行了交谈，她们分享了自己与种姓问题和约会的经历。我们共同谈到了尽管我们的家庭接受跨种姓关系，但一些阿姨仍然会对这种情况做出负面评论，并在婚礼时制造问题。Gurkiran谈到她的Thayi-ji（姨妈）曾对她说：“他和我们的种姓不一样，难道你不能找一个更适合我们家庭的人吗？” （Thayi-ji（姨妈）是旁遮普文化中的一个亲属称呼，通常指的是母亲的姐姐或妹妹。这个词的“ji”是尊称，表示对长辈的尊敬。因此，Thayi-ji 就是对母亲姐妹的尊称，类似于中文中的“姨妈”或“阿姨”。在旁遮普和其他印度文化中，家族关系非常重要，亲戚之间通常有着特别的称谓，用来表达对长辈或家庭成员的亲近和尊敬。这种关系往往也承载着文化传统和情感纽带，在许多情况下，家庭成员之间会承担起照顾、教育或给出意见的责任。）

“更适合”的意思就是相同种姓的，仿佛Gurkiran选择伴侣的事关全家，而不是她个人的决定。在找到一个受过教育、有好事业、符合她所有期望的人的情况下，如果他不是同种姓，那他突然就不够好了？这个逻辑太难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