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世纪，人们对猎捕野生动物的弊端已经有了相当的认识，可是对于宠物的需求并没有消失。这就要求宠物成为一门规范的生意。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规范”呢？因为其实早在19世纪，英国各大城市里就有了专门贩卖动物的市场，只不过，这些市场都极不规范。
首先是商贩对动物的福利漠不关心。这些贩卖动物的街市通常都脏乱不堪，小猫、小狗、刺猬、狐狸都被关在窄小的笼子里，吃不到什么东西，也没人帮它们打扫卫生，能活到被人买回家，就已经是万幸了。在英国当时的漫画上，狗贩子经常被画成一个衣衫褴褛的大个子，穿着一件缝了很多个口袋的大衣，“一些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他宽大的口袋里探出来”。很多租不到店面的商贩就是这样，把动物揣在衣兜里，站在街角，看见大人带着小孩过来了，就迎上去推销。那些被装在口袋里的动物当然不会很舒服，还有被闷得昏厥过去的风险。卖鸟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买家挑中一只小鸟，鸟贩子就把鸟从笼子里掏出来，一把装进纸袋子里，像包一只小圆面包一样地包起来，递给买家。不走运的话，小鸟很容易在包装和携带的过程中受伤，回到家里也活不了多久。
说的这些情况已经够让喜欢动物的朋友捏一把汗了，而在19世纪英国的动物市场上，还有更离谱的事。当时的人们不是喜欢异国动物吗？一些鸟贩子就动了歪脑筋。金翅雀是一种常见的宠物鸟，本来很便宜，3便士就能买一只。鸟贩子给金翅雀涂上鲜艳的油漆，号称外国稀有鸟类，标价3先令，一下子就贵了12倍。这些鸟贩子还有一套惯用的行骗技巧。他们会装扮成水手的样子，谎称卖掉这只鸟就要出海。这是为了让买家相信，他们卖的鸟是货真价实的外国鸟。他们还会故作神秘地告诉买家，这种鸟很容易受到惊吓，你带回家先别着急逗它玩，就让它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几天，还有，千万别沾水。假如买家照做了，给鸟上油漆的事就会暴露得很晚，骗人的鸟贩子也就趁机溜之大吉了。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在当时的动物市场上，最令人深恶痛绝的事情是狗贩子和偷狗贼的勾结。早在19世纪中期，随着品种犬展览的普及和犬舍繁育的规范化，品种犬的身价倍增。这就让偷狗成了一个暴利的行当。偷狗贼会专门盯上那些养狗的富人，偷走他们的品种犬，再向他们索要赎金。主人和狗的感情一般都很深，丢了狗就跟丢了孩子似的，再加上品种犬的价值不菲，一般是偷狗贼开多少价主人都会一口答应。可是丢狗这件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偷狗贼从一家人手上拿到过赎金，从这以后就惦记上了，下回还偷他们家狗，就是这么个套路。那偷狗这事有多赚钱呢？当时一些有组织的犯罪团伙一年能从狗主人手上拿到500英镑赎金。这可是19世纪中期的500英镑，按照购买力来换算，相当于今天的100万人民币不止。如此的暴利就让偷狗的技术越发专业，也让偷狗案件越发频繁，引起了严重的治安问题。在偷狗这条黑色的产业链上，狗贩子也是其中的一环。那些没换到赎金的品种犬常常会经他们的手再度流入市场。这样的事情屡有发生，极大地伤害了顾客对整个动物行业的信任。在19世纪的大多数英国市民眼里，动物市场都是一个肮脏的场所，里面的商贩说不好就是骗子或窃贼。
如果说宠物是一门生意，那它也是一门独特的情感生意。喜欢宠物的人是为了和宠物建立情感联结才把它们买回家的。既然如此，宠物的卖家至少要和买家达成一项基本的共识，这就是把宠物当作值得珍视的小生命，而不是任人摆弄的商品来看待，关心宠物的福祉，这才能赢得买家的信赖。
第一个想通这件事的宠物商人是一个普鲁士人，叫奥古斯塔斯·扎克。1890年代，他在伦敦开了一家大型的宠物商店，售卖的动物包括狐狸、兔子、豚鼠、猫鼬、哈巴狗等等。扎克看到了当时英国的宠物行业最普遍，也最急需解决的问题。他从1903年就打出了“全伦敦最干净的动物商店”的招牌，把自己店里的笼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让动物们有吃有喝，住得舒服，这一下子就赢得了宠物爱好者们极大的好感。除此之外，扎克还做出了一项关键的创新，这就是率先将自己称为“宠物商人”，而不是“动物”或“鸟类”商人。前面我们提到过，“宠物”这个词在19世纪已经逐渐流行开来，也不再具有过去的贬义色彩。但在扎克以前，售卖动物的商家从未正式地使用过这个词。现在扎克把“宠物”二字写进了他的每一条广告语，这等于是在倡导一种全新的生活理念，也是在和他潜在的顾客互相确认身份。扎克对卫生的高标准严要求，再加上他对“宠物”这个概念的坚持，让他的店成为整个20世纪上半叶英国宠物行业的标杆。在扎克引领行业的几十年里，假如有哪个英国商人还敢说自己做的是“动物”而不是“宠物”生意，那在顾客眼里，就相当于直接把自己划定为无良商家。
一个概念的转变为什么能帮扎克锁定商业上的成功呢？我想这是因为“宠物”这个词凝聚了新时代的市场共识。进入20世纪，动物已经不再是殖民时代任由人捕猎、收集、把玩、丢弃的对象，而是走进了千家万户，成为人类亲密的生活伙伴。我们可以和动物建立跨物种的友谊，也可以和自然中的它们保持距离，彼此尊重，却唯独不能将它们简单地商品化。宠物固然是一门生意，但做好这门生意的关键却在于不只把它当作一门生意，这或许也能解释我们今天的不少商业现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