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Introduction
我们的肉体已经穿上泥土的颜色。
作者丨夏 超
责编丨崔力文
编辑丨何增荣
以下六首选自赫贝特的第七本诗集《离别的挽歌》。该诗集于 1990 年在巴黎出版，收录了 19 首诗歌，其中6首多年前就已写成，但被审查未能发表。这本诗集的整体基调是对历史和时间流逝的反思与感慨，萦绕着衰老、回忆和告别的气息。
| 微小的心
致杨·约瑟夫·什切潘斯基
我在大战时期
射出的子弹
环绕地球
击中我的后背
在最不合适的时刻
当我已经确信
我忘记了所有
他的 — 我的罪过
毕竟像其他人一样
我想从记忆中抹除
仇恨的脸
历史安慰说
我在与暴力抗争
而《圣经》说
——他就是该隐
这么多年忍耐
这么多年徒劳
我用怜悯之水清洗
煤灰、血、凌辱
为了让高贵的美
存在的荣光
也许甚至还有善
在我的内心安家
毕竟像所有人一样
我渴望返回
回到童年的港湾
回到天真的国度
我从小口径武器
射出的子弹
违背引力定律
环绕地球
击中我的后背
仿佛它想说
——没有什么
会被宽恕给任何人
所以我现在独自坐在
被砍倒的树干上
就在被遗忘的战役的
正中心
我像灰蜘蛛编织
苦涩的思索
关于过大的记忆
关于过小的心
| 旅行
1
如果你准备旅行，愿这旅行漫长
看似无目的的漫游，盲目的迷失
为了你不仅用眼睛，也用触觉认识大地的粗糙
为了你用全部肌肤直面世界
2
请结交以弗所的希腊人、亚历山大港的犹太人
他们会带领你穿过沉睡的市集
条约之城、隐廊
在熄灭的炼金熔炉、翠绿石板之上
巴西利厄斯、瓦伦斯、佐西玛（参数丨图片）、贾比尔、费拉勒特身影摇晃
（黄金消散，智慧犹存）
穿过伊西斯微开的门帘
走廊像镶在黑暗里的镜子
沉默的入会仪式和无罪的纵欲狂欢
穿过神话和宗教被废弃的坑道
你们将见到那些没有符号的赤裸神灵
那些死者，永恒于自身怪物的阴影中
3
假如你已知晓，请缄默你的知识
重新学习世界，像爱奥尼亚的哲人
品味水与火、气与土
因为当一切消逝，它们会留存
旅行也会留存，尽管已不是你的
4
那时，祖国对你而言显得很小
摇篮、用母亲的头发系在树枝上的小船
当你说起她的名字，篝火旁无人知晓
她坐落在哪座山之后
她生养怎样的树
当真的需要一些她的温柔
请在入睡前重复语言的可笑声音
że – czy – się
请在入睡前微笑，对着盲眼的圣像画
对着牛蒡、溪流，对着小路，对着河畔草甸
消逝的家
是云朵飘在世间之上
5
请发觉语言的微不足道、手势的王者力量
概念的无用、元音的纯净
用它们能表达一切，遗憾、欢乐、赞叹、愤怒
但不要愤怒
请接纳一切
6
这是什么城市、海湾、街道、河流
生长于海上的岩石不期求名字
而大地就像天空
风的路标、高高低低的光线
书写板碎成粉末
沙、雨和草抚平记忆
名字像音乐，透明而无意义
卡兰巴卡、奥尔霍迈诺斯、卡瓦拉、维奥蒂亚
时钟停止，从此刻起，钟点是黑色、白色或蓝色
浸满着想法，即你失去面孔的轮廓
当天空在你头上盖上印章
雕刻的铭文能对蓟回答什么呢
请不留遗憾地交回空空的马鞍
请将气交给其他人
7
所以，如果将要旅行，愿这旅行漫长
真正的旅行，从此不再归来
对世界的回顾，基础的旅行
与自然力的对话，没有答案的问题
战斗后被迫达成的协议
巨大的和解
注：翠绿石板（拉丁语 Tabula Smaragdina），传说中一块刻有赫尔墨斯所撰文字的祖母绿石板，被认为是赫尔墨斯主义的哲学基础，也是中世纪时炼金术发展的重要依据。
注：巴西利厄斯（Basileos），中世纪炼金术士；瓦伦斯（Valens），古希腊作家；佐西玛（Zosima），拜占庭炼金术士；贾比尔（Geber），阿拉伯炼金术之父；费拉勒特（Filalet），17世纪秘术家。
注：伊西斯，埃及神话中的宇宙能量与救世神，罗马时期的女神、被尊为海上护航者，身披长袍、头戴面纱，喜欢隐藏自己的真容。
注：że，czy，się为波兰语的典型音节。
注：卡兰巴卡、奥尔霍迈诺斯、卡瓦拉、维奥蒂亚，均为希腊地名。
| 老人的祈祷
但以后，以后
你会不会抛弃我们
当孩子、女人、耐心的动物都已离去
因无法忍受石蜡般的手掌
动作晃动不定如蝴蝶飞舞
固执的沉默和我们咳嗽的语言
那一刻就要临近，当缩在眼中的世界
像眼边的泪被抹去，又像玻璃被打碎
当记忆的抽屉突然打开
我要问
那时
你是否会重新将我们抱紧
因为这将是回归，像回到童年的膝头
回到高大的树木，回到黑暗的房间
回到被打断的交谈，回到没有悲伤的哭泣
我知道
这关乎血脉
我们这些懒散的神秘主义者拖着双腿
弯曲的手指持着歪斜的赞美诗
我们努力倾听沙子如何洒入静脉
白色教堂如何在幽暗的内心生长
由盐、回忆、石灰和难以言说的脆弱构成
它们又将引领你
穿过钟的哮喘声
在燃烧的花朵旁
其依附着圣饼的味道和白色的画布
如果难以将我们变成天使
请将我们转化为天国的狗
毛发杂乱的混血狗
灰脸的飞蛾
熄灭的砾石之眼
但不要让
你祭坛的贪婪阴暗
吞噬我们
请只说这一句
我们以后会回去
| 对巴拉巴主题的猜想
巴拉巴怎么样了？我询问，无人知晓
从锁链上被释放，他走上白色街道
可能向右转，向前走，向左转
原地绕圈，像公鸡一样欢快啼鸣
他，自身手与头的帝王
他，自身呼吸的伟大领主
我询问，因为一定意义上我参与了此事
我被彼拉多宫殿前的人群怂恿，我大喊
就像其他人一样，释放巴拉巴，巴拉巴
所有人都在喊，即使我一个人沉默
事情也会恰如预想的那样发生
而巴拉巴或许回到了自己的帮派
在山中他敏捷地杀人，尽责地掠夺
或者他开办了陶艺作坊
那被罪恶玷污的双手
在陶土的创造中得以净化
他成了担水工、赶骡子的人、放高利贷者
船主——乘着其中一艘，保罗航行前往
哥林多
或者——无法排除这一点——
他成为拿罗马人军饷的有价值的密探
你们请看，请欣赏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命运游戏
关于可能性、潜能，关于运气的微笑
而拿撒勒人
别无选择
独自面对
陡峭的
注：巴拉巴，《圣经·新约》中的人物，为被拘禁的罪犯，曾在逾越节期间与耶稣一同被提审。当时根据节日的习惯，罗马总督彼拉多会释放一名囚犯，众人选择释放巴拉巴，而非耶稣。
注：彼拉多，即释放巴拉巴的罗马总督。
注：哥林多，也称科林斯，希腊地名，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使徒保罗第二次传道时来到哥林多，停留约一年半，建立了一个基督教会。在保罗离开哥林多后，他通过书信与哥林多教会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写下《哥林多前书》《哥林多后书》，这些书信成为新约圣经的重要组成部分。
注：拿撒勒人，此处指耶稣。
| 风景
刮风的夜，空荡的路，帕尔马公爵的军队在路上
遗留马的尸骸
秃山之上，被征服不久的城堡的骨头在闪亮
只有石、沙、粪，以及没有目的和色彩的风
让这风景焕发生机的是被猛然钉入天空的月亮
和下方略脏的阴影
还有白色绞刑架，因上面悬着干瘦的肉体的
豆荚，风为它们恢复生命，这风没有树，也没有云
| 告别
时刻来临，该要告别了
鸟飞走后，绿色突然飞离
夏天结束——为吉他独奏而作的平庸主题
我现在住在山坡上
窗户占满整面墙，所以我能清楚看见
浓密的柳条毛发、赤裸的杨树，这是我的岸边
一切都在水平条带中伸展——懒散的河流
另一边高高的岸陡峭地向下落
最终显现必须被宣告的事物
黏土，沙子，石灰岩，黑土块
以及现在瘦弱的森林、悲痛的森林
我很幸运，就是说，脱离了幻觉
太阳短暂出现，但它带来
壮丽的落日表演，有些像尼禄的风格
我很平静，该要告别了
我们的肉体已穿上泥土的颜色
作者：[波兰] 兹比格涅夫·赫贝特
译者：夏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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