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情节存在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1
雨后的田野上空飘着一层薄雾。
傍晚时分,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
这是一九八三年七月的一个傍晚,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日子。
生产队的大喇叭刚广播完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雨。
我扛着竹竿往自家的稻田赶去。
前两天老支书开会特意交代过,说是今年雨水多,稻子容易倒伏,让各家都要去看护自家的田地。
走在田埂上,泥巴和着露水沾在草鞋上。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夹杂着稻穗特有的清香。
我一边走一边数着田埂,按照父亲说的,过了三口机井,数到第六块地就是我家的。
“谁让你往我家地里闯的?”
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是李家的小女儿李秀珍。
她穿着一件蓝底碎花布衫,手里握着一根竹竿,瞪着眼睛看着我。
“这明明是我家的地。”
我不服气地说。
在我印象里,这个李秀珍从小就爱跟人抬杠,村里的小孩都不爱跟她玩。
“你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这地都种了十几年了,你今天来认亲戚?”
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觉得这姑娘简直不可理喻:“我家的地在第六块,这就是第六块,你难道不会数数?”
“你家的地在对面那一片!这是我家的!我爹刚才还在这里看过!”
李秀珍气得脸都红了。
我仔细环顾四周。
模模糊糊的暮色中,稻田连成一片,确实不太容易分辨。
但我认定自己不会数错,就是这一块没错。
“吵什么吵!”
李秀珍的父亲拄着锄头过来了。
他瘦高个子,脸上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李秀珍立刻告起状来:“爹,傅建国非说这是他家的地,你快评评理!”
“建国,你是不是走错了?你家的地在那边。”
李大叔指了指西边。
这时我爹也闻声赶来。
两个大人很快也吵了起来。
原来去年生产队微调了一下土地,我家的六亩地被分到了另一片。
可我爹觉得新分的地太远,跟李家换了回来。
但这事没有公开说明,以至于我还以为地是在原来的位置。
“你们家这是仗势欺人!”
李秀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话深深刺痛了我,我家在村里一向老实本分,何来仗势欺人?
“你胡说什么!”
我一下子火起来了:“反倒是你们家,去年明明换了地,现在又不认账!”
“你个傻子!”
她气得直跺脚:“是你爹跟我爹换的,关我们什么事!你连自家地在哪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来强词夺理!”
我还想反驳,却被我爹拽住了。
他低声说:“建国,是爹没跟你说清楚,咱们回去。”
李秀珍得意地扬起下巴:“这就对了,认错就要认错!”
我气得浑身发抖,但在长辈面前也不好发作。
只是临走时,我恶狠狠地说:“李秀珍,你给我记住,我跟你没完!”
“切,谁稀罕跟你完!”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觉得特别没面子,又觉得李秀珍太不讲理。
第二天在村口碰到她,两人直接扭头就走,谁都不搭理谁。
从那以后,我和李秀珍就成了村里有名的“冤家对头”。
她去供销社买东西,看见我在那儿就转身就走。
我去大队部开会,遇见她就绕道走。
就连我妈去她家串门,她都躲着不见人。
那时候谁能想到,这一躲就是整整八年。
更没想到的是,八年后的重逢,会让我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2
一九九一年春天,我坐在县城最大的国营饭店里,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炒青菜。
王婶坐在我对面,一个劲地夸着要给我介绍的对象。
“建国啊,这姑娘可是好样的。在纺织厂上班,手脚麻利,人也机灵。”
王婶放下筷子,往门口张望:“应该快到了。”
我其实对这次相亲并不抱太大希望。
自从去年从技校毕业,分配到乡镇企业当技术员后,王婶没少给我介绍对象。
可要么是对方看不上我的农村户口,要么是我觉得城里姑娘太过娇气。
“来了来了!”
王婶突然站起来,朝着门口招手。
我抬起头,顿时愣住了。
时隔八年,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我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走进来的正是李秀珍。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毛衣,头发烫成了当时最流行的卷发。
手里提着个红色的塑料包,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看见我的瞬间,她也愣住了,手里的包差点掉在地上。
“哎呀,你们认识啊?”
王婶看看我,又看看李秀珍,一脸惊喜。
“认识。”
我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心里却翻江倒海。
八年前的那场争执仿佛就在昨天,当时的怒气和尴尬又涌上心头。
李秀珍在王婶的招呼下坐下,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她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一句话也不说。
“那感情好啊!老相识了。”
王婶还在一旁热络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我俩之间诡异的氛围。
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尴尬。
王婶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和李秀珍都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我偷偷打量她,发现她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整个人的气质变了许多。
在纺织厂的几年,把她从当年那个爱抬杠的村姑,变成了一个有几分城市气息的姑娘。
“建国在乡镇企业当技术员,秀珍在纺织厂上班,你们年纪也相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王婶还在继续她的媒婆发言。
我看见李秀珍的耳根微微发红,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
说实话,我也觉得特别不自在。
当年那句“我跟你没完”还回响在耳边,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完”了。
“王婶,我吃好了。”
李秀珍突然站起来:“我先回去了,厂里还有事。”
“这才刚坐下啊!”
王婶急了,拉着她的手不让走。
“真的有急事。”
李秀珍执意要走,连包都拿起来了。
我突然开口:“我送你吧。”
这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李秀珍愣了一下,还没等她拒绝,王婶就一个劲地撺掇:“对对对,让建国送送你。年轻人多走走多聊聊。”
就这样,我和李秀珍一前一后走出了饭店。
春天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街上的杨树开始抽出新芽。
我们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尴尬地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过了好一会,我才鼓起勇气开口:“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轻声说:“还行。”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
走到县城汽车站的时候,她停下脚步:“不用送了,我自己坐车回厂里就行。”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那个倔强的背影,和八年前那个在田埂上跟我吵架的小姑娘重合在了一起。
3
回到乡镇企业的宿舍,我躺在床上想着这次意外的重逢。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年夏天的情景,还有今天李秀珍略带羞涩的样子。
那年的事情说来也怪。
生产队换地是我爹跟李大叔两个人商量的,本来想把地换到一起,方便收割。
可因为我和李秀珍那一架,两家人都觉得没面子,后来又换了回去。
记得那年秋收,两家的稻谷都收成不错。
可我和李秀珍就是死死不对付,村里人还给我们起了外号,叫“冤家田”。
谁提起这事都觉得好笑,唯独我和她见面就绕道走。
“建国,对象相中了不?”
徐师傅一边修理拖拉机,一边打趣我。
他是我来厂里的第一个师父,平时待我像亲儿子一样。
“别提了。”
我摆摆手,又想起李秀珍今天穿的那件淡蓝色毛衣。
“怎么,不合适?”
徐师傅停下手里的活。
“是以前认识的人。”
我犹豫了一下,把当年的事情说了。
徐师傅听完哈哈大笑:“就这点事啊?那时候你们都是毛头小子,现在都长大了,何必还记着?”
他的话让我愣住了。
是啊,都过去八年了,那点小事何必还记在心上?
再说,今天见到李秀珍,她好像也没有当年那么令人讨厌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写了封信。
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说了很多当年的事,也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写完后又觉得太肉麻,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去找了王婶。
她一见我就笑:“建国啊,你可算来了。秀珍那边我都打听好了,她说对你印象还行。”
“真的?”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随即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有些不好意思。
“可不是。”
王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她还问了你现在的工作情况呢。”
我心里一热,又想起昨天写的那封信。
回去后我把那团纸重新展开,仔细誊抄了一遍,装进信封。
这回我多写了一句:“当年的事是我不对,认错了地,还说了气话,对不起。”
托王婶把信交给李秀珍后,我整整等了一个星期。
那段时间我总是跑去邮局,一遍遍地问有没有我的信。
邮局的老张叔都认识我了,见我来就摇头:“建国啊,今天还是没有。”
第八天的下午,我正在车间里钻研一台新来的织布机,突然看见王婶气喘吁吁地跑来:“建国,好消息!秀珍回信了!”
我几乎是跳起来去接信封。
信不长,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但我看了整整半个小时。
李秀珍在信里说,她其实早就不记恨那件事了,只是一直拉不下面子。
这些年在纺织厂,每次看见新式织布机,她就会想起我现在的工作。
看完信,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原来我们都在为一件小事纠结了那么久,现在想想真是傻气。
徐师傅说得对,人总要学会往前看。
4
通过书信往来,我和李秀珍的隔阂慢慢化解了。
她在信里告诉我,其实当年吵架后,她也后悔自己说话太冲。
但那时候我们都太倔强,谁都不愿意先低头。
“那天我回家后,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李秀珍在信里写道。
“想着你说的那句‘跟你没完’,心里特别难受。后来去纺织厂,看见和你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就会想起那天的事。”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鼓起勇气去纺织厂找她。
厂门口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纺织姑娘》,我站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她和几个姐妹说说笑笑地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
她看见我,脸一下子红了。
厂门口人来人往的,她的几个同事笑着走开了。
“我…我来看看你。”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是我们厂新研制的布料样品,你看看怎么样。”
她接过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阳光下,那块蓝色的布料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我们厂刚刚试产成功的一批新品,我偷偷留了一小块。
“这个真好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现在农村都开始用这种布料了吗?”
“快了。”
我挺起胸膛:“只要技术再改进一下,成本降下来,很快就能推广。”
那天下午,我们沿着县城的街道慢慢走着,聊了很多。
她说起在纺织厂的工作,说起那些织布机的声音。
我说起在技校学习的日子,说起第一次独立维修机器时的紧张。
“你知道吗,其实那年我爹换地,是因为看中了你们家那块地的水源。”
走到小河边的时候,她突然说。
“啊?”
我一愣。
“我们家那块地虽然大,但是浇水不方便。你家那块地靠近机井,浇水容易。”
她低着头:“所以我爹跟你爹商量着换的。”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觉得当年的事情都变得可笑起来。
就因为一场误会,我们别扭了这么多年。
“对了,你还记得村里给我们起的外号吗?”
我忍不住问。
“冤家田。”
她笑了:“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夕阳西下,河面上泛起金色的波光。
我看着她的侧脸,觉得比八年前更好看了。
那时候的她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现在却温柔了许多。
“秀珍,”我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她没有说话,但是脸更红了。
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这样,我们从当年的“冤家”变成了恋人。
村里人都说,这是村里最有趣的一段姻缘,从争吵开始,以和好结束。
王婶更是逢人就说,这是她牵的最有意思的一门亲事。
5
秋天来临的时候,我和李秀珍的婚事定了下来。
徐师傅特意给我放了三天假,让我回村里筹备婚礼。
“建国,你小子有福气啊!”
徐师傅拍着我的肩膀说:“多大的误会都化解了,这就是缘分。”
回到村里,我发现老支书专门把那块“冤家田”的事情写进了村志。
他笑呵呵地说:“这可是咱们村里最有意思的故事,以后让年轻人都学学,别太倔。”
李秀珍的父亲见了我,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八年前和善多了。
他把我叫到家里,指着堂屋的墙上说:“那会儿我也太固执了,其实地换来换去都是一样的。”
我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张我和李秀珍的合照,是上个月在照相馆拍的。
照片里,我穿着蓝色的工装,她穿着纺织厂的工作服,看起来特别登对。
“爹,你说我跟建国到底谁先认错的地方了?”
李秀珍抱着她爹的胳膊撒娇。
这样的场景,在八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们啊,都不记得了。”
李大叔笑着说:“那时候的地界早就重新划分过了,哪还记得清楚。”
我妈说起这事的时候,眼圈都红了:“当年你们闹别扭,我还发愁呢。现在好了,不但和好了,还成了一家人。”
办喜事那天,全村的人都来帮忙。
老支书特意让广播站放了一整天的《知心爱人》。
村里的年轻人还编了个顺口溜:“种地认错成了怨,八年之后结良缘。”
李秀珍穿着红色的新娘装,特别漂亮。
掀盖头的时候,我看见她眼角有泪光。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八年的等待和成长,都是值得的。
现在,我和李秀珍都在县城工作。
我在乡镇企业当上了技术科长,她在纺织厂当了小组长。
每次回村,路过那块地的时候,我们都会想起当年的事,然后相视一笑。
去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老支书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田娃”。
他说:“就让娃儿记住,他爹妈的缘分,起于那块冤家田。”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着。
有时候想想,人生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见什么。
就像我和李秀珍,从当年的针锋相对,到现在的相濡以沫,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谈对象,都爱提起我和李秀珍的故事。
老人们就会笑着说:“傻子才为了一亩三分地伤和气,你们看看建国和秀珍,这才是真感情。”
日子久了,那场争执反而成了我们最美好的回忆。
每当有人问起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李秀珍就会笑着说:“还不是因为那块‘冤家田’。”
而我总是接着她的话说:“认错了地,却认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