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月的事情,最近突然沸沸扬扬了好几天,说的是一位旅客傅先生乘坐南航航班从三亚飞乌鲁木齐,从座位前方的杂物袋中取手机时,左手食指被一枚裸露的注射针头扎破,当场流血。
航班上,乘务员提供了碘伏消毒,并出具了机上突发事件报告单。落地乌鲁木齐后,南航方面表示可向傅先生赔偿机票费用,并补偿1000元,傅先生当场拒绝。
1月27日,因为担心感染,傅先生自费进行多项传染病筛查,结果显示未感染,但医生建议他需在未来半年内持续监测。同日,南航方面联系到傅先生,表示已为乘客购买保险,保险公司会跟进此事。
在其已经从乌鲁木齐返回成都后,南航根据保险公司的要求,请傅先生提供在乌鲁木齐当地医院的就诊病历和医嘱,但旅客只保存了检验报告,且旅客认为因为此事专程再飞回乌鲁木齐不现实。
由于对潜在感染风险的担忧,傅先生陷入极度焦虑,并于2月10日被诊断为中度抑郁。
傅先生认为,南航新疆分公司未在航程结束后进行清洁工作,放任医疗锐器遗留客舱,事后推诿责任,不提供清洁记录及针头溯源结果,要求其致歉、公开调查结果,并赔偿检验费用、务工损失、精神损失,并遵医嘱承担其后续传染病检验费用。
2月19日,傅先生向乌鲁木齐市新市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南航新疆分公司赔偿就医费用及误工费、医疗检查费、精神损失费等共计13万余元。
昨天,南航发布情况说明:
针头是哪来的?
大概率是前序航班旅客遗留的,那很多人可能问了:针头是怎么带上飞机的?
事实上,根据国际航空安全条例,糖尿病患者携带胰岛素注射针头无需提前申请,但需符合以下条件:针头须为未拆封的医疗原厂包装、必须与胰岛素药物同时携带,同时也建议随附处方证明。过安检时也需要主动申报,并配合开包检查。
那是谁带上去的?
是上一段,还是上上一段,甚至更早的航班,有没有这个可能?以我的经验来说,其实是有可能的。
因为这牵扯到一个能够“撕开”民航光鲜面具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的飞机,在客舱清洁上,其实一直做的不太尽如人意。
作为乘务员,过去飞行十几年间,我曾跟不少机场的清洁队吵过架,我看着他们在客舱里磨洋工,能拖则拖,能混则混,甚至极个别的地方还会私拿我们的东西和飞机上的机供品。
有的小桌板上油污不擦,座椅口袋不逐一检查,垃圾袋不换,安全带不摆放,碰到有责任心的乘务长签字前仔细复查,又发现各种垃圾纸屑油污没清理,各种返工重新清洁。
但当然了,不是说所有清洁队工作人员都不好,但这都是客观存在过、我也经历过的事实。
总之,飞过那么多机场,我很少见过有哪个机场的清洁队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检查清理座椅口袋,把里面的垃圾仔细掏出来并检查是否有遗漏的。
在服务手册中,航司对座椅前口袋、座椅旁口袋的清洁标准都是:
无异物、无污迹。
也就是说,经过清洁工作后的旅客座椅口袋里,除了安全须知、干净的清洁袋、航司的杂志或航司配备的其他专用物品以外,其他杂物和污迹都不可以存在。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据我了解,目前大多航司和机场公司为了减轻人力成本负担,把客舱清洁、装卸、分拣、配餐、贵宾厅等各类地面服务大量包给第三方,甚至还有二包三包层层转包的情况。
打个比方,航司作为甲方原本发包一年一千万的客舱清洁外包项目,项目包给乙方机场公司后,乙方再把承接的地服代理合同统一转包给丙方某航空服务公司,丙方可能再次转包,联系包工头一样的小公司小团队在当地周边招工承接项目,经过层层扒皮,落到最终实施者丁方的时候可能只剩三分之一都不到。
而我们眼中高大上的航空公司制定的各种细致的安全和服务规章制度、规范、作业指导书等等,都要依靠层层外包的公司们雇佣的那些廉价劳动力来落实(非歧视,仅客观陈述)。
出了事儿,惹了投诉,代理方最多只能开除当事人——但当事人其实也不在乎。
你让航司或机场公司如何跟这些工资水平并不算高,文化程度要求也不算高的清洁队临时工大叔大妈们谈局方规章、谈作业规范、谈安全管理、谈匠人精神、谈爱岗敬业、谈主人翁责任感。
他们的最大价值,或许就是为各级转包方创造剩余价值。
部分航司或机场公司为降低成本而盲目外包,却忽视了对安全和服务质量的监管把控;外包方为追求利润最大化,无视服务标准和旅客需求,转嫁责任,层层转包,继续充当甩手掌柜。
在利益驱动下,部分民航企业和个人对规则的漠视,对责任的逃避,使许多外包项目沦为“豆腐渣”质量,影响了旅客的乘机感受,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这里面,也离不开旅客自身的原因,因为很多旅客真的很不自觉——明明座椅前口袋里有专门放垃圾的清洁袋,但那些带油的包装袋、纸巾、湿巾,用完的牙签,等等各类垃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座椅口袋面塞,特别是用过的牙签——这得花费多少的清洁时间、多么的仔细才能检查出座椅口袋里的牙签——更别提针头了。
因为这些牙签、湿纸巾、鼻涕纸、油污没有被清理干净,下一段的旅客不知道在飞机上骂过多少次,乘务员常常都成了背锅侠。
有人可能说,你们就是找理由,那你们把航班过站时间做长一点,让工作人员干认真一点,你们航司自己也检查仔细一点,不就行了。
理论上是没错,可这是分秒必争的民航,每个航班过站留给打扫卫生的时间往往只有五分钟十分钟,且更大的矛盾在于,不管是航司,还是机场,大家都在宣传自己光鲜的那一面,从来没有哪个地方愿意花大价钱去从本质上提升客舱乘机环境的。
这跟旅客托运行李被摔坏一个道理,口号喊得响,但没有任何实际行动,行李摔坏了、客舱卫生被投诉,你惩罚到天也不过是辞退,可搬行李和打扫卫生这份工作,本身就不怎么被珍惜啊。
你处罚来处罚去,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了,但责任却落到了航司的头上,公众的怒火、舆论的目标,都落在了航司的头上。
所以你说这事别说让南航碰上,整个中国民航不管谁家遇到这个情况都得认倒霉——毕竟,我们从来没有、也不可能给旅客做这个乘机提示:
“我们的飞机只是看起来干净,其实没那么干净,请注意个人防护哈。”
既然聊到这儿,那也得说说,那位把针头遗落在飞机座椅口袋里的旅客有没有责任?
我觉得有,就算法律上没有,在道德上我也觉得他有巨大的责任。
从保护旅客的角度来说,南航完全能查到上一段、上上一段的旅客信息,其实是可以锁定遗落针头的这位旅客的,也基本可以追查针头上是否有可能会存在病原体。
也有知名医学大V科普:HIV病毒极端脆弱,只要没有血液,粘附在针头表面的HIV,在空气里很快就死了。前后两个航班之间的时间,通常会超过半小时到1小时,所以这个时间间隔,足够让针头上的HIV病毒死亡。
当然了,话虽如此,遇到这种事,确实也很恶心,所以旅客的心情我们十分理解,换谁都会不舒服。
法律的事情归法律管,既然目前已经走上法律程序,那就看法律会怎么判。只是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引起各大航司、机场单位对地面服务代理外包工作、机上清洁等问题做更多反思和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