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樵


山水 图片由AI生成

一进深山,天就下雨了,莽莽群山在雨雾中上下沉浮,左右漂移。

雨和雾抹平了明堂山玻璃栈道的惊险,雨和雾也隐去了大山的陡峭和坚硬,头顶是湿漉漉的天空,脚下是湿漉漉的山路,还有路边湿漉漉的毛竹、松树、杉树、栎树、茶树,跋涉在乱石穿空的峡谷里,水声滔天,不经意间,身边的树林里又突然蹿出一绺小溪,溪水很小却是节外生枝,泼泼洒洒,像是从天上滑落下来的,又像是从大山里跑出来的。

岳西三天,走近的是山,亲近的却是水。

岳西皆山,可岳西的山是水做的,岳西的山是水养活的。下山前的那个黄昏,这一感觉犹如灵光乍现。

枯山瘦水;水痩,则山枯,如果连痩水都没有,枯山就是死山,是石头山,是地质学意义上的山。有生命的山,有灵性的山,一定是有水的山,水是山的血液,水是山的命脉。

这是离开岳西后的又一个启示。

岳西境内大小河流900多条,集水面积5平方公里以上的104条,这900多条河流就是岳西大山的900多条血管,总长度逾1.1万公里,差不多是上海到纽约的距离,岳西的山是被水缠绕着的山,岳西的山是被水滋润着的山。

山里见得最多的水,是峡谷间的溪水,如游兵散勇,无处不在,神出鬼没。源远流长的溪水大多从高山密林的空隙跌落谷底,满山疯跑,或汇聚成河,或集合为水库。天峡峡谷里溪水左右回环、上下跳跃后形成一个个小水潭,小水潭像一面面镜子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那时候,低头即可看天,水潭中的光天化日纤毫毕现,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如果是在3月,溪水和潭边的山崖石缝里杜鹃花开了,红的、蓝的、白的、黄的、粉的、青的,从不同方位渲染着视线里的画面,天地间交相辉映的是一幅幅巧夺天工的云锦彩缎。

猴河峡谷四周群山苍莽,溪水流量大,四季不涸,峡谷里堆叠着一路乱石,大大小小的石头在溪水几千年如一日的磨洗和滋养下,早已褪却了锋芒和棱角,它们以中庸圆润的形象与人类保持着柔顺的对视。猴河峡谷谷底水潭接二连三,水清如九寨沟,那些石缝里的鱼虽然看上去清瘦,但自由自在,任意东西,可以随波逐流,也可以逆流而上。被酒肉塞得脑满肠肥的游客,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倒不如做石缝里一条瘦小快乐的鱼。

溪水自由而任性,大山的主人们为了农耕或林木,要挽留住溪水,于是就筑起大坝,于是就有了一座座半山腰里的水库和一条条被人工修改过的河流。除非在雨季,在山洪暴发的日子,水库里的水,姿态与峡谷中的溪水迥异。一年中,它们大都平静而温和,清净而内敛,没有峡谷溪水的跳跃、动荡与喧哗。毛尖山水库,库区面积达202平方公里,藏在深山,极其震撼。站在水库大坝上,扑面而来的是哑口无言的浩瀚,大坝高72米,24层楼高,那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靠人拉肩扛扛出来的一座水库。在没有风的日子里,水库的水是安静的,是祥和的,这是在制服喧嚣后的一次大幅度的休止;每当雨季,山洪暴发,水库就像一个收容所,将那些不听话的山洪全部收进自己的怀抱里,发电、防洪、灌溉。有了水库,山里自由自在的水或走或留,或放或收,命运被大山主人安排和设计了。经过漫长的休止和沉淀,水库里的水已不再是视觉上的清澈,山的主人告诉我:天然矿泉水,直接饮用,不含任何添加剂。

龙井河的水环绕着一座四季青翠的小山,山不大,也不高,像个固若金汤的城堡,这种感觉源自龙井河打造出的护城河的形象与意志。我们在盘山公路上俯视这一山水组合,它多像是一幅水墨山水卷轴。随着汽车360度盘旋,卷轴在汽车发动机的牵拉下次第展开。如果没有龙井河,或河里没有水,这幅画是不存在的。

岳西的水在著名景点“彩虹瀑布”不是安静平和,也不是娓娓道来,它以狂飙突进的姿势,从近80米高的猴子崖顶端呼啸着俯冲而下,那是一种粉身碎骨、所向披靡、势不可挡、舍我其谁的决心和气魄。在猴子崖下,水花四溅,雾气缭绕,被震撼、被征服的感觉贯穿始终,一个崭新的体验是:山的坚硬和强悍是被瀑布的水呈现和代言的。

水是有形态的,有姿势的,水也是有温度的。岳西的水是凉的,也是热的。岳西山里的地下究竟埋藏着多少温泉,没人说得清,只知道稍微勘探一下,就能冒出温泉来。睡佛山有温泉一条街,温泉镇遍地都是温泉。温泉度假村里,室外的温泉池子星罗棋布,下榻酒店的房间里也有温泉池子,出水口直通地下泉眼,绝不掺假。

内行人告诉我,放满池水,等一两个小时后,水凉些再泡,你在房间里就洗到了最纯正的温泉。我注意到温泉池子上方有一个提示:温泉水温49℃—59℃,水温恒定,水质纯净,水量不衰。专家鉴定:含19种以上微量元素,属高热医疗矿水,且化学成份稳定,能治疗多种慢性疾病。一个同行泡了温泉的作家第二天早上说:“一夜无梦!”

走出大山已经几个月了,山里的风和云雾,渐行渐远,而有个感觉却越来越近:说岳西的山是水做的,倒不如说世上的人也是水做的,水让人活了下来,水让人活出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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