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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29
漫谈《大歌舞会》（上）
金 庸
比幻想更动人！
两个多月前，和几个朋友一起喝咖啡，想看电影，可是实在找不到一张对我们有吸引力的片子。于是我们幻想了：假使可以任我们自由选择的话，我们希望能看到什么表演。大家提的意见很多，可是一致同意是：四大名旦合演的《四五花洞》、匈牙利足球队对英国职业足球队的比赛、乌兰诺娃跳的芭蕾舞剧《天鹅湖》。这种幻想可真动人，但诗人艾青在描写乌兰诺娃的舞姿时说：“比梦更美，比幻想更动人。”
几乎每一本外国人写的苏联游记中都要谈到乌兰诺娃，众口一词的称誉使我的想望越来越热烈。但舞蹈是不能在书报或照片中体会得到的，澳洲小说家佛兰克·哈代在看了乌兰诺娃的表演后说：“那天晚上，观众为乌兰诺娃而疯狂了，大家拥上前去拍手欢呼，花束纷纷投到舞台上。但乌兰诺娃自己怎样呢？她是无法形容和描写的，你必须亲眼看到她。去年她在意大利舞蹈时，甚至西方国家的批评家都称她为全世界最伟大的女芭蕾舞蹈家。”
终于看到了
必须亲眼看到她！
前年冬天，在上海与北京的几位亲戚、同学在信中群起向我吹嘘，说他们看到了乌兰诺娃的舞蹈：“真美，可惜你没有看见。”我回信表示并不稀罕：“她只跳一两个芭蕾舞小品，那有什么稀奇，要看就看她的整场演出。”其实，我才稀罕呢，那些朋友们也知道我稀罕，事实上他们之中有几个也不见得有机会看到，不过是故意骗骗我气气我的。
终于，我在影片《大歌舞会》中看到了她跳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乌兰诺娃
乌兰诺娃的少年时代
乌兰诺娃于1910年生于圣彼得堡。她爸爸是芭蕾舞蹈家，妈妈的舞蹈比爸爸更出名，而且是著名的芭蕾舞教师。她从小在艺术的氛围中成长，她在六岁时第一次看芭蕾舞表演，那是她妈妈在舞剧《胡桃夹子》中的彩排。她父母见女儿身材良好，动作优雅，对音乐的理解力很强，在她九岁时把她送到国立舞蹈学校学习。她妈妈就是该校初级班的教师，能亲自注意她的舞蹈和一般性教育。乌兰诺娃受的教育中包括对绘图和雕塑的欣赏，所以她小时候的动作中已显示了高雅的修养。
她妈妈在一个戏剧化的场面中突然发现了她的才能。V.B.勃莱沙夫斯基在《乌兰诺娃和苏联芭蕾舞的发展》一书中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插曲：她妈妈到国立歌舞剧院去看自己学校一批学生的毕业演出，在表演《符咒》一剧时，她注意到了高级班中的一个学生，这个学生的舞姿中有异乎寻常的表情，她深深地被吸引住了，沉醉在这女学生的表演之中。突然，她认出来这竟是自己十五岁的女儿。大约就在这时，乌兰诺娃升到由瓦加诺娃（苏联非常著名的芭蕾舞教师，她的典范教本《古典芭蕾舞基础原则》有英文译本）负责指导的一班里去，再学习了五年。她在1928年毕业，在毕业演出中跳的是《萧邦舞曲》。
创造与荣誉
二十六年来，乌兰诺娃的生活是一连串的劳动创造，一连串天才的艺术表演，一连串的荣誉。她演出的舞剧中最成功的有《睡美人》《天鹅湖》《琪瑞勒》《红罂粟花》《罗密欧与朱丽叶》《雷蒙达》《灰姑娘》等等，今年则新演出了《宝石花》。她曾四次获得斯大林奖金（其中一次是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并得到俄罗斯共和国功勋演员和国家演员的称号，后来又升为全苏人民演员，得过劳动红旗勋章、荣誉勋章。在1941年德军攻打莫斯科最紧急的时候，她在莫斯科大剧院演出，在列宁格勒被围时她在列宁格勒演出，这种英勇的行为使她得到了两枚勋章，一枚是为了保卫列宁格勒，一枚是为了保卫莫斯科。去年，她得到了代表最高荣誉的列宁勋章。她是苏联最高苏维埃的代表。
乌兰诺娃·加林娜
为什么伟大？
乌兰诺娃的艺术不断地成长发展，她在舞蹈中坚持现实主义的原则，力求表现角色的个性和情绪，不怕打破一切僵化了的成法的束缚，关于这一点，她在《谈谈舞蹈》（日前曾在《大公园》刊载）一文中曾有很清楚的说明。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异乎寻常的困难，因为芭蕾舞历史悠久，一切传统根深蒂固。在十月革命前，彼得堡芭蕾舞剧院中观众的座位是固定的，父亲死了把座位传给儿子，如有一个座位空额就成为宫廷中勾心斗角争夺的对象，这些贵族对舞蹈的技术非常熟悉，谁的一个小动作不合规范，马上满堂倒彩。革命后这种情形当然没有了，但长期的传统究竟不易打破。乌兰诺娃创造性的改革使这艺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他的《演员的自我修养》第二卷中，要演员们学习芭蕾舞，但他明确指出，芭蕾舞中有许多哑剧动作非常不真实，那是为了美丽而美丽的。比方用手指右，必先伸向左方，绕一圈子再指右方，使得动作幅度宽广、线条柔和，虽然好看，然而是装腔作势而不现实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要演员们提防这一点。从前我内心还不十分佩服，以为舞蹈不是他的本行，他的意见未必一定正确。最近读了乌兰诺娃的几篇文章，才多了解了一点这两位大师的伟大之处。
苏联艺术界人士认为，在乌兰诺娃所创造的角色中，就情感的深度与力量，表现的精致与感人而言，朱丽叶是最最完美的。《大歌舞会》所以拍摄这个舞剧，我想原因也在于此。这舞剧在1940年初次演出，那时乌兰诺娃已走了长长的艺术道路，她在这角色中投入了她全部的修养与才能，朱丽叶是她以前演过的许多角色的综合，一方面是深刻复杂，一方面是温柔天真。批评家们说，她的舞蹈心理上的深度非常接近于莎士比亚的原作，有些地方简直超过这舞剧的作曲者大音乐家普洛可斐耶夫。
普洛可斐耶夫
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曾被许多音乐家作为创作的题材，比较著名的有柴可夫斯基和裴辽士的交响诗、果诺的歌剧（这歌剧中在朱丽叶的父母开跳舞会时奏的华尔兹真是好听），现在，普洛可斐耶夫的芭蕾舞曲也已有了不朽的地位。在这时候看《大歌舞会》是特别有意义的，因为再过几天（4月26日）便是莎士比亚诞生的三百九十周年，又再过几天（5月5日），是普洛可斐耶夫逝世一周年。对于香港的影迷，普洛可斐耶夫不是陌生的名字，看过迪士尼的卡通片《彩虹曲》的人，应该记得里面的《彼得与狼》，那就是他的作品。普洛可斐耶夫是大天才，八九岁时就写了一个歌剧，他的创造活动一直不停止，到临死之前几小时，还在修改他最后的一个芭蕾舞剧《宝石花》（这舞剧最近已由莫斯科大剧院演出，女主角是乌兰诺娃，男主角是在《大歌舞会》中跳《天鹅舞》第四幕中王子的普莱奥勃仁斯基）。他作品的范围很广，我最喜欢的是他诗意的第七交响曲。他的作品与当前人民的生活有密切联系，歌剧《战争与和平》、大合唱《保卫和平》等，都是对全世界的和平民主运动很有贡献的。苏联另一位大音乐家哈却都梁在去年发表的一篇纪念文章中，称普洛可斐耶夫为一个“音调的画家”，说他能用乐队来生动地描绘卓越的形象，当我们听到《大歌舞会》中的音乐时，觉得这实在不是过誉。
普洛可斐耶夫主要用一种缓慢的速度来描绘这幅音画，注重柔和而富于光彩的弦乐和木管乐器，音乐中的主题有七个之多，所以这舞曲是既温柔又复杂。乌兰诺娃非常深刻地表现了这幅音画，她的服装和姿势多么像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那些大画家绘画中的人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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